穹宇涉獵》西班牙油條的懷念

穹宇涉獵》西班牙油條的懷念

優傳媒 2019-09-30 00:00

馬約卡島上的油條舖子。(圖/作者劉敦仁提供)

 

作者/劉敦仁

在西班牙東部的馬約卡島 (Palma de Mallorca)旅行時,距離1601年建成的主保大教堂 Santa Maria de Mallorca 旁邊的主要商業大道上,許多商店基本上都出售世界的名牌,對我來說從無任何的興趣。因為不論走到世界哪一個角落,都會看到同樣的商標,千篇一律毫無新意。

 

突然發現,在那些燈光燦爛、擺滿耀眼產品的商家當中,夾著一間小雜貨鋪,幾乎每一寸空間都擺放著酒類食品,而且門首上還有著讓遊客出租自行車的廣告。

 

門口的一塊小招牌上印著1818年字樣,引起我的好奇。在歐洲,年代是文化的代名詞,意味著歷史和傳統。特別是看板上印有西班牙傳統的油條圖片,讓我和妻子興奮不已,原來這家小雜貨鋪還兼賣油條 (西班牙文為 Churro)。經過詢問,店裡的小姑娘說,一份五條,價錢是1.9 歐元。

 

我和妻子相視了一會,覺得這個價格很有吸引力,如在馬德里同樣的產品要一歐元一條。而且這家小鋪子是當場製作的新鮮產品。我們等了約五分鐘,小姑娘從廚房裡將捲在紙包裡熱騰騰的油條遞到我手裡。

 

於是我們在旁邊一家咖啡巴要了熱飲,迫不及待地品嘗起久違的油條,味道果然新鮮香脆可口,滿足了貪婪的食慾。

 

談起西班牙油條,不由立即會想起六十年代在馬德里求學時和油條的結緣。那是第一次和西班牙同學到文學院底層咖啡館,經介紹跟著同學先把油條放進熱騰騰的巧克力裡蘸幾下,然後放進嘴裡,那酥香甜美的味道刺激著我的味蕾久久不去,從而令我對西班牙油條別有鍾情。

 

有天清晨從宿舍出來偶然經過一個小屋子,裡面傳出來陣陣油炸香味,我好奇地隔著玻璃向裡面望去只見一個粗壯男子站在一個小凳上,他面前是一個直徑逾一公尺的大油鍋,看上去足有四十公分深,卻盛滿了熱油。那個男子手裡提著一隻大竹筒,另一隻手似乎是在竹筒上使勁擠壓。同時將竹筒順著油鍋一圈圈地轉,朝著油鍋的竹筒頭冒出白色的麵漿,不一會油鍋裡一大圈的麵漿形成了金黃色的油炸圈。

 

他迅速地用一隻和油鍋直徑差不多的竹耙將油鍋裡的油炸圈撈起,放在油鍋旁的一個平臺上,然後用刀順序將油炸圈切成一條條地,放在小盤子裡。經過和他隨意交談,得知他每天天沒亮就開始為炸油條而忙碌。這些油條隨後送往附近的各咖啡館出售,他竟然還是個唱獨角戲的「油條批發商」!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原始的炸油條作坊逐漸在西班牙的社會中消失。我非常懷念這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炸油條「批發商」,不知道為什麼西班牙對這個曾經風光的油條製作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似乎也沒有成為文化遺產。

馬德里太陽門廣場附近出售油條的店舖,完全用機器操作。(圖/作者劉敦仁提供)

取而代之的是油條製作電動機器,當然在繁忙的現代社會,一切都是在先進科技驅使下,要快速而容易操作,至於「原汁原味」就不是年輕一代考慮的重心了。前幾年我偶然在墨西哥見到久違的西班牙油條,滿以為可以解饞,卻不料剛咬第一口,就覺得滿不是那記憶中的味道。

 

今年五月我和妻子在馬德里停留了幾天,晚間曾經到馬德里的太陽門廣場附近去尋找半個世紀前的一些記憶,看到一家仍在出售油條的食鋪,每根油條要價一個歐元,原本是小販們為普羅大眾提供的底層食物,竟然成為旅遊發展的遊客食品了。我再次經驗到「原汁原味」的差異。

 

西班牙油條從何而來的說法不一。有的人認為是阿拉伯人傳到西班牙的,但這個論調沒有實際根據而一直未讓人接納。另一種說法是西班牙的牧羊人,在山區荒漠地帶牧羊時,無法攜帶新鮮的甜點,而他們每天牧羊的時間很長,於是想出在露天製作油炸食物的思路,久而久之成為家喻戶曉的食物了。

 

但更為有歷史依據被大眾接受的傳說,是西班牙油條和中國油條的淵緣,而媒介是來自葡萄牙。原來在中國明代時期,葡萄牙開始向中國通商傳教,他們將中國的油條製作方法帶到了葡萄牙,但製作出與中國油條稍有不同的葡萄牙式油條,不久就跨過邊界而傳入西班牙。未曾料到的是西班牙使出看家本領,將葡萄牙從中國帶到的油條,發展成青出於藍的日常不可或缺的食品,進而成為旅遊事業的經濟產物。

 

實際上西班牙的油條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到處可見的典型細小傳統油條,一般在出售時要在油條上撒上糖粉。而另一種在西班牙南部安達盧西亞區流行的粗壯型油條,西班牙文稱為 Porra. 也有用 Calientes 來稱呼的。這和中國的油條形狀極其相似。

 

隨著西班牙拉丁美洲的殖民統治,油條也成為遍地開花的民間食物,但都根據當地的喜愛而有所不同。如古巴的油條中間夾芭樂,巴西油條裡夾有甜奶(葡萄牙文稱之為Doce de leite) , 哥倫比亞及委內瑞拉等國有油條夾煉奶的製作。烏拉圭則用融化的乳酪夾在其中,形成拉丁美洲各國的油條美食。

 

遠在東南亞的菲律賓曾經被西班牙殖民,油條也隨之而來,至今仍然是菲律賓人喜愛的食物。因為地處亞熱帶,所以當地人喜歡將油條在飲料中點蘸後食用。

 

在美國及墨西哥,西班牙油條也是街坊小攤上出售的零食,但是因為製作方法帶有太多美國人的偏愛,如油條上撒有肉桂粉等作料,西班牙的原味早已散失殆盡。

 

很多人到了西班牙,見到當地的油條如醉如癡,但是又有誰能知道其中還有和中國的不解之緣!

 

中國油條應該是始於宋代,距今也有八百年的歷史。據「宋史」記載,由於岳飛被秦檜和王氏誣陷而遭殺害後,臨安附近的風波亭有兩個小販,鑒於對秦檜夫婦的不義,用麵粉捏成兩個人的形狀放到油鍋裡烹炸洩憤。後世將油條稱為「油炸檜」,廣東人也有用「油炸鬼」來稱呼油條的。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中國因為政治仇恨而形成的民間食物,居然被葡萄牙人跨洋過海,帶到歐洲,經過傳承而到了西班牙,又通過殖民統治,成為南美洲的大眾食品,同時又回歸到東南亞。迄今世界各地只知道西班牙的油條發展到地球各個角落,可又有誰瞭解,油條的真正始祖是源自中國?

 

中國人吃油條方法很多,最普遍的是早餐的燒餅夾油條,上海人的糯米飯夾油條的糍飯,甚至還有人將油條切成丁,加些綠蔥,在滴上一些香油,就是一碗清爽的油條湯了。

 

然而在歐洲也好,在拉丁美洲也罷,又有誰能體會中國人吃燒餅夾油條的那種樂趣?西班牙的油條也是以早餐為主,也許是繼承了中國人的習慣,但是他們的吃法很簡單,就是一杯熱巧克力,將油條點蘸吃。西班牙人喜愛在午睡後吃點心,其中油條又唱主角戲了,但都是以甜品出場。葡萄牙雖然將中國的油條引到歐洲,却沒有成為葡萄牙人的主食,僅僅在嘉年華會或是任何節慶的日子裡,才有專門出售油條的小販出現。

 

這個經歷了近八百年的中國民間食物,生命力仍然是堅強茁壯,中國大陸、港澳台,甚至海外華人聚集場所,它的身影無處不在;差不多有四百多年歷史的西班牙油條,也早已在地球上名揚四海。它們的背景相異,但身兼的任務卻是殊途同歸。或許這也是中外文化交流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吧。

(2019年8月4日完稿於溫哥華)

 

作者簡介

劉敦仁出生於上海,幼年時隨父母遷居臺灣,在臺灣修畢大學後,負笈西班牙,專研西班牙文學及世界藝術史,後移居義大利,在梵蒂岡擔任大公會新聞辦公室中文組工作,工作結束後,入羅馬大學研習宗教考古,專題為羅馬的地下古墓。

1960年代曾任聯合報駐馬德里及羅馬特派員,撰寫歐洲文化藝術航訊,頗富盛名。

其後因工作需要,移居加拿大,先後在多倫多大學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繼續西班牙文學研究,隨後在加拿大從事教學工作,並赴英國及上海等地講學逾14年。 1978年第一次作大陸之行,此行使他決定放棄教學工作,而轉為文化交流,進行美國、加拿大和大陸之間的教育和文化交流工作迄今。

2012年是中華民族建立共和百周年的一年, 他特地邀請了六十餘位辛亥先輩後裔執筆撰文, 並彙編成民族魂一書出版,正在撰寫外交耆宿劉師舜的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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