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空本應屬於萬家燈火,屬於勞累一天後得以歇息的庇護。然而,在香港,有人卻選擇或被迫選擇在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裡度過夜晚——不為飢餓,而為避風遮雨。所謂「麥難民」現象再度浮上檯面,不同的是,這一次的主角不再只是本地的無家者,而是來自中國大陸的遊客。港府卻以「旅遊多元化」之名包裝,實乃本末倒置,不但無視公共空間與民生日常的秩序,更暴露當前「自由行2.0」政策下的文化衝突與社會錯位。
國際都會漸漸走向無序與失格
在香港行政長官李家超口中,「應歡迎不同旅遊模式」。但筆者不得不問:這真的是「旅遊模式」嗎?還是一種「無奈」與「避難」的表徵?
旅遊,本應是一種暫時性但完整的生活體驗,而非為省下住宿費而被逼在快餐店裡彎腰側睡。當旅行者的行為不再為城市增添美感與活力,反倒被社會視為擾民、影響公共秩序時,這便不是多元,而是錯亂。
試想,香港作為國際都市,昔日以自由、文明、秩序聞名。在夜幕低垂之時,麥當勞本應是下班族歇腳、小朋友開心吃開心樂園餐、情侶夜聊的場所,怎會成為外來旅客的臨時臥房?這不僅損害了本地居民的用餐體驗,更加重了基層清潔工與店員的工作負擔。通宵看管環境、清理不當使用的桌椅、面對種種非預期情況——這一切無疑加劇基層勞工的壓力。香港一直自詡為「亞洲國際都會」,然而在旅客與城市空間的落差中,卻似乎漸漸步向無序與失格。
筆者一直居於台灣,對於香港現場的具體感受來自身邊友人的觀察與傳聞。他們說,現在的麥當勞「好難搵位坐(很難找到位子)」,有時甚至要「排隊先有得食(要排隊才能吃到)」。這些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市民日常的實況。公共空間的本地使用者與外來使用者之間,已出現競逐與矛盾。而最令人失望的,是政府非但無視此現象帶來的文化衝擊與社會成本,反而將之定義為「值得歡迎的模式」。這等語言操作,不啻於對本地人的一種二次傷害。
一味追求量的成長 忽視旅遊品質的提升
誠然,我們無法忽視香港住宿消費的高昂。若以一般遊客的標準計算,現時市區一晚三星酒店約需港幣500至800元(折合新台幣約2,000至3,200元),而稍具質素的四星酒店則動輒上千港元。在台灣,以相同價格卻可住上舒適且設備完善的飯店,服務亦不遑多讓。筆者曾在台中、高雄投宿過當地連鎖旅館,花費約新台幣2,000元,即可入住設計簡約、衛浴完善的雙人房。而香港即便是通宵膠囊旅館,亦未必低於港幣300元(新台幣約1,200元),更遑論全家出遊的空間需求。因此,部分中國大陸旅客為節省成本,選擇在快餐店過夜,也算情有可原。
然而,合理的選擇不代表值得鼓勵,更不是城市政策應該迎合的方向。如果政府不設法引導旅遊品質,而只為迎合量的增長,最終只會令城市服務系統過載。旅遊帶來的消費未必能夠補償公共資源被壓縮的損耗,反而讓基層服務勞動者無辜承擔代價。
而在文化層面,亦會助長一種不負責任的「消費式公民行為」,令香港社會原有的公共禮儀與秩序逐漸退化。
這現象不單是一種個體選擇,更是一種制度輸出的結果。當中國大陸在疫情後重新開放,中央大力推動「文化融合」、「灣區一體化」,種種看似友善的詞彙,實際上往往伴隨著文化與價值觀的輸入與覆蓋。中國大陸旅客對於城市空間的理解、對公共空間的使用邏輯,與香港居民向來注重的禮貌與規範有所不同。在旅遊活動中,這些差異便以最具體的方式呈現:不買餐券坐著休息、在桌上攤開行李、徘徊洗手間清潔自己——這些行為在當事人眼中或許只是求方便,但對香港居民而言,卻是對城市規則的破壞與對公共空間的蠶食。
宜居宜遊城市 應善待旅人與居民
我們或許可以體諒個人貧困的掙扎,但不應將這種「權宜式行旅」常態化,甚至加以包裝與讚揚。城市需要有尺度,而政府的責任應是維持基本秩序與尊嚴,而非為了經濟效益或中央政治表現,選擇視而不見。當清潔工凌晨四點被迫清理睡在桌上的垃圾與汗水時,他們感受到的是制度的不公;當本地學生午夜在旺角麥當勞寫作業找不到座位時,他們感受到的是空間的喪失;當市民在社交平台上訴說這些不便時,他們感受到的是政府的漠視。
香港是否還能成為一個「可居」、「可遊」的城市,不在於有多少間名牌酒店、多少個新興景點,而在於能否真正讓人安身立命,讓遊與居之間保持合理的界線。若城市失去安寧、空間失去平衡、人際失去互信,那麼「國際都會」這四個字便會淪為空談。
筆者希望,這一次的「麥難民」現象,不僅是一次媒體的喧嘩與政治的鴉雀無聲,更是一個契機,讓我們重新思考:一個真正宜居宜遊的城市,應該怎樣對待旅人?又應該如何善待自己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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