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末的黑道大哥，無畏死亡卻有個多年的心願

布克文化【因為有夢，所以我存在！】 2019-02-01 14:19

心圓故事19 (志工／楊鳳嬌)

我的母親去得早，那時不要說安寧療護了，連最基本的疼痛控制都是奢求，所以母親在生命末期過得很辛苦，癌症帶來的疼痛幾回讓她痛不欲生，疼痛來襲時只能咬緊牙關，力量之大讓我們深怕她會咬斷舌頭。

這樣的離世方式教人痛徹心扉，也讓我在母親走後好幾年都還有心理上的陰影，一種對死亡的恐懼，潛意識中怕閉上眼睛睡覺，深恐就此一覺不醒。

我知道這樣不行，於是主動走出去當志工接觸人群，也積極找書閱讀和請教師父，了解到佛法中說到的人生不只一世，萬事無常，生死都是自然的一部分，這才慢慢看淡死亡之事，回復平靜的心情。

到病房當志工，你就會明白安寧病房並不是大家想像中那種可怕的地方，相反的，它充滿濃厚的感情和滿滿的溫馨。

有一天我一進到病房，護理師就要我去幫一位病人拿水壺裝水，為慎重起見，我在和病人互動前，都會先閱讀一下資料，有點初步的了解，也避免犯錯。一看之下忍不住吃驚，原來這位病人是久歷江湖的黑道大哥，現在因為癌症末期來心圓病房保外就醫。當然，大哥也是人，所以我抱著平常心進去和他打招呼，他第一眼就讓我印象深刻，大哥雖因病痛而瘦骨嶙峋，但他居然端端正正的盤腿端坐在病床上，那眉眼間的江湖霸氣還是掩藏不住的。

我裝好了水，放回桌上，順口問一句：「你還有想要我做什麼嗎？」大哥沉默了一下，冒出一句話：「我想見見我女兒。」女兒？我趕忙向他詢問細節。原來大哥浪跡江湖，前妻和女兒早早就不在他身邊，他把女兒委託給親戚照顧，但畢竟不是至親，似乎也沒有受到很好的照顧。「我們已經五年沒有見面，現在我放不下的就只有她了。」大哥說。

安寧療護的理念鼓勵我們協助將要離世的人完成心願，讓他無罣礙的走完最後一程，於是我立刻向督導說明這件事，並把大哥女兒就讀學校的名字報出來。「這不容易呢！」督導嘆氣。我知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們也要為大哥的女兒想想，也許她不想來看這位失職的父親，也許她早已有了平靜的生活，不想被打擾。但我就是放不下，總是想著要是錯過了，恐怕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督導，」我自告奮勇：「我剛好有朋友在那個學校工作，我可以想辦法。」「沒關係，由我這邊來吧！」回頭想想，我體會到這就是安寧病房的特殊精神。也許事情不容易，可是第一時間我們討論的都是「怎麼做」，而不是「這又不是醫療範圍，我們為什麼要做」。

於是督導向學校打聽到大哥女兒的連絡方式，透過電話把她父親的狀況慢慢說給她聽。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和家屬溝通的，但是一星期後，我再度到病房擔任志工，大哥特意叫我進去，神祕兮兮的說：「我給妳看一個東西。」

我一看原來是一張照片，裡面三個人影，正中央是大哥，一左一右是他的前妻和女兒，原來女兒還是來了，並且把母親一起帶來。兩個人的眼睛、鼻子都紅通通的，明顯看起來大哭一場過，但大哥卻帶著燦爛的笑容，張嘴笑得好開心。這張照片是女兒拜訪當天，護理人員幫他們一家拍下的合照。大哥心願達成，他很平靜的過完他最後的日子，在末期時還來了一名看護協助，出資的人是他前妻。

「為什麼你願意把找女兒的事情跟我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說呢？」我曾這樣私下問他。「因為只有妳問我還想要什麼。」他說。

我好幾回想起這位江湖大哥，也許是因為他把自己準備得很好，無懼的面對死亡。事實上，這幾年看下來，我發現要面對離世的關卡，大多數病人是心裡有數，放不下的反倒是家屬，許多時候，他們的於心不忍、難以放手，會為病人添加不少的辛苦。

就有一位先生，他和太太鶼鰈情深，兩人育有兩個女兒，早已長大成人，一位定居日本，一位在外縣市工作，長年下來都是夫妻兩人相伴為生。正是因為這樣互相依賴的感情，讓他在太太癌症末期還是不死心的熬煮草藥，偷偷要太太喝下去，太太不忍拒絕，只能忍受草藥造成的身體浮腫，肉體難受外還是繼續衰弱下去。

在外地的兩個女兒都趕回安寧病房，卻也無力勸阻父親，於是偷偷把我拉到一旁問：「妳可不可以幫我們跟他說一說？」

我抓個時機把當先生的帶到客廳，慢慢勸他：「你太太信仰耶穌，她準備好要去當天使了，你也要準備好讓她去當天使，不要讓她這樣辛苦啊！」我話剛說完，他眼淚立刻衝出來，一個大男人把臉埋在手心裡，嚎啕大哭。我就坐在旁邊陪他，讓他好好哭一場，把壓抑已久的情緒發洩出來後，他就可以開始面對事實，讓疼愛的人在最後時間過得輕鬆一點。

我想，這就是安寧志工存在的意義。我們在某些時刻發揮一點微小的作用，不是為了錦上添花，反而更像雪中送炭，我們可以幫他們把一些無法說出口的話講出來，這些話也許是病人的心聲，也可能是家屬的期望，透過我們的傳遞，可以讓人世最後的一段路多一點溫暖。

「幾乎所有人都是在住進安寧病房後，才開始重新審視人生。」

後悔自己太努力工作了、後悔沒向身邊的人說道歉、
想做總以為有時間而一直沒去做的事、想去喊了一輩子卻沒出發的地方．．．

「生本來就不平等，死才是平等的。」

人各有命，但面臨死亡時我們的選擇都是一樣的，
關於家人、關於愛人、關於夢想、關於遺憾、關於放下。
感謝這些已啟程的故事，讓我們了解更多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