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和《如懿傳》裡看不到的乾隆……
乾隆的生母究竟是誰?乾隆如何登上帝位?
乾隆與傅恆夫人之間又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讓一代大師高陽帶你看乾隆如何將智慧與膽識化作胸中城府,
在前朝與後宮掀起萬丈波瀾!
經歷幾番波折,康熙終究還是廢黜了太子,但朝局卻因此變得更加混亂。在傾國動盪的九王奪嫡中,雍正以異常巧妙的手法繼承了大統,但為了鏟除異己,大規模的屠戮行動也讓他背負了謀父、逼母、弑兄、屠弟的罵名。然而新政推行未半,雍正便中道崩殂,在位僅僅十三年。
乾隆繼位之後一心為父補過,並效法祖父康熙,立志開創一個前所未見的大清盛世。於是他大赦天下,同時整頓吏治,嚴懲貪官污吏,沒想到在續行新政的過程中,乾隆赫然發現自己竟然並非太后所生。與此同時,身為一個多情帝王,乾隆也因為自己無法遏抑的深情,陷入了一段可能撼動朝野的風流韻事之中……
自古以來,帝王總有著一張難以揭開的神秘面紗。歷史小說大師高陽以其獨到的見解,從歷史的脈絡中採擷諸說,帶領我們一探「康雍乾」三代驚心動魄的宮鬥內幕,也讓我們看見乾隆皇帝在政爭波濤中的痛苦與掙扎,以及他為情所困的內心世界!
在皇帝不知身世之秘之前,無法想像這個秘密一旦揭露,皇帝會有怎樣的反應,因此以後的一切亦就無從想像。此刻不同了,皇帝的態度大致已經明瞭,恰如他跟太后所希望的,不以私情動搖大局,而且看樣子,還可以將皇帝勸得更慎重、更理智地行事。
十四阿哥在想,皇帝對他的生母,不但在名分上要委屈,而且,這個秘密還要儘可能地少讓人知道。倘或傳聞太廣,加枝添葉地說得言之鑿鑿,成了天下一件奇聞,說不定言官就會上摺議論此事。那時情況就相當嚴重了,因為會發生一個絕大的難題。
這個難題是皇帝承認不承認生母?如果承認,立刻又生出一位太后,置當今太后於何地?如果否認,皇帝於心何忍?清朝以孝治天下,皇帝不孝,國將不國,這件事太重大了!
然而紙裡包不住火,唯一的希望是包火的紙是小小的一張薄紙,轉眼之間化為灰燼,火光亦不致惹人注目。
十四阿哥又想,皇帝以社稷天下為重,不能不勉抑私情,只不知幽居二十多年的皇帝的生母又如何?她知道不知道她的兒子是誰?知道不知道她的兒子做了皇帝?
如果不知道,怎麼告訴她?告訴她以後,她能不能像她的兒子那樣冷靜?二十多年形單影隻,想念兒子的淒涼歲月,豈是容易捱得過去的?也許她有個想法,如果蒼天垂憐,兒子做了皇帝,她就會平步登天地出了頭。果真如此,就絕不能讓她知道真情!
於是十四阿哥又想;此事的癥結已不在皇帝,而在皇帝的生母李氏。眼前唯一可以採取的手段是,先派親信到熱河去一趟,打聽李氏的情形。或者,可以探探她的口氣,甚至勸一勸她。
這個人應該派誰?十四阿哥心裡在想:第一、應該是個婦人,才能接近;第二、應該是個誠懇而令人可親的婦人,才能使得李氏願意接近;第三、應該是個極機警、口才極好的婦人,才能從李氏口中查出實話,並能看情形揭破這個秘密。
具備這幾個條件的婦人,並不難找,難的是絕不能找不相干的婦人,應該在近支親貴的眷屬中去找,因為第一、可共機密;第二、身分相稱,這應該是太后所遣的特使,去向皇帝的生母做說客,當然要很高的身分才配。
十四阿哥為此特地又請見太后,細陳他的想法,請示太后,可有適當的人選?
「怎麼沒有?」太后很高興地說,「現成有個人在這裡。」
「喔,請太后明示。」
「皇后的弟婦,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一個『女欽差』。」
「再好不過?」十四阿哥問道,「我怎麼沒有聽說?」
「那是你不大問外事的緣故。」太后答說,「可惜不能讓你見一見。等我來告訴你。」
原來皇后富察氏的父親,就是馬齊的胞兄,曾任察哈爾總管的李榮保。生子名叫傅恆,是皇后的胞弟,現在是御前大臣,他的妻子常進宮來看皇后,所以太后亦曾見過。
照太后的評論,所有王公的福晉之中,她還沒有見過能比得上傅恆夫人一半的。她本來也是漢人,姓孫,照例稱孫佳氏,生得極美不必說,但不是令人自慚形穢、高不可攀的美,而是讓人一見,不論男女都想親近的甜媚。照相法上說,並不算太好的相,而居然已貴為一品夫人,年紀才二十三、四歲。
這就夠了,十四阿哥所設想的最主要的一個條件,能讓皇帝的生母樂於親近,自然就有無話不談的時候。
「傅恆的媳婦還是個才女,一肚子的古話,談一整夜都談不完,她的口才又好,平淡無奇的一件事,到了她嘴裡,有情有致,中聽得很。」太后又說,「而且很識大體,我看派她去,一定不會誤事。」
「那可是太好了。不過,」十四阿哥說,「此去不是命婦的身分,不知道她肯不肯委屈?」
「我想沒有什麼不肯的。」太后想了一下說,「等我親自來跟她說。」
「是!請太后一定得跟她說清楚。這得隨機應變,還得慢慢兒磨,切忌操之過急。」
朝見了太后,孫佳氏便待告退,太后留住了她。「妳這一向不常進宮,難得來一趟,咱們好好聊聊。」太后一面說,一面使個眼色,皇后便站住了腳,宮女們亦都留在皇后身邊,靜候行止。孫佳氏卻有些躊躇,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著太后走。
「妳來!」太后說,「我有話跟你說。」
「是!」孫佳氏看了皇后一眼,跟在太后後面。
「妳也坐!」太后一直走回寢宮,在重帷深處坐定,「話很多,也沒有外人,不必拘禮。」
「是!謝太后賜坐。」孫佳氏請個安,然後搬一個繡墩,在太后膝前坐了下來。
「皇帝不是我生的,妳知道不知道?」
孫佳氏是知道的,卻故意吃驚地說:「奴才不知道。」
「是這麼回事──」
因為要派孫佳氏去做說客,當然要將真實情形告訴她,而且越詳細越好。這一談便談了有半個時辰,在孫佳氏頗有聞所未聞之感。
「如今皇上是知道了,十四阿哥告訴他的。皇上很顧大局,可是母子天性,不能不讓他跟他生母見面,就怕他生母聽說兒子當了皇上,要這、要那,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那不是很不合適嗎?」
「豈止不合適,還會動搖國本。」孫佳氏說,「這得勸一勸那位老太太才好。」
「正是這話。如今要託妳的就是這件事,妳肯不肯辛苦一趟?」
「是!這是奴才義不容辭的事,就怕辦不好,誤了大事。」
「不會的,我想來想去只有妳能辦得了。」太后又說,「妳這一去,有幾件事要留心。」
「是!請太后吩咐。」
「第一,妳別露真相。這得委屈妳,是算宮女還是什麼的,到了熱河跟行宮的總管商議。」
「是!請示第二件。」
「第二,妳得跟她作伴兒,要有耐心。」
「那是一定的。」
「第三,妳得先把她心裡的想法弄清楚,什麼話先別說。」
「是!」孫佳氏問道,「不知道那位老太太知道不知道,皇上是她親生的?」
「這就不知道了!我想,就是熱河行宮裡的人,也未見得知道,誰也不敢在她面前提這件事啊!」
「說得是。」孫佳氏又問,「如果知道了既無表示,當然不會再鬧,就怕她不知道,這一說破了,可能會闖大禍。奴才粉身碎骨亦難辭其罪。」
對這一點,太后一時亦無法作肯定的答覆,她不敢說:「不要緊!如果說破了,鬧得不可開交,亦跟妳無關。」因為這到底是太重大的一件事。
「回太后的話!」孫佳氏提議,「奴才這一樁差使分兩截兒辦成不成?」
「怎麼叫分兩截兒辦?」
「此刻先辦前半截,奴才到了熱河,把底細先摸清楚了。如果她不知道,該怎麼說破,奴才回京請了懿旨,再辦後半截。」
「好、好!」太后連連點頭,「這個法子妥當得很。」
「奴才還有件事,要請太后恩准。」孫佳氏說,「這一去到熱河,要跟行宮總管打交道,諸多不便,是不是可以請懿旨,准奴才丈夫一起去,凡事由奴才丈夫去交涉,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奴才再出面。」
「說得一點不錯,該這麼辦。」太后答說,「我跟皇上說,讓他降旨,派傅恆一個行宮差使就是了。」
於是第二天便有旨意:「本年奉皇太后巡幸木蘭,提前於五月初啟蹕,沿途橋道及行宮應行修繕之處,著派傅恆查勘具奏。」
謝過了恩,擇期啟程,皇后特地設宴為孫佳氏餞行,姑嫂正在款款深談時,忽然宮女傳呼:「皇上駕到!」
皇后當然起身迎接,孫佳氏卻頗尷尬,因為命婦無朝見皇帝之禮,即令皇帝至親,亦無例外。所以急忙走避。
哪知皇帝並不由正門進坤寧宮,孫佳氏一出側門才知道錯了。只見一群太監前導,長身玉立的皇帝,漫步而來。對面相逢,欲避不可,只得在走廊旁邊跪下,等皇帝臨近時,以清清朗朗的聲音報名:「奴才傅恆之妻孫佳氏,恭請聖安。」
「喔,」皇帝站定了腳,說一聲,「伊里!」
「伊里」是滿洲話「站起來」的意思,孫佳氏當然也懂,嬌滴滴答一聲:「是!」
話雖如此,穿了花盆底卻無法站得起來,隨從的都是太監,未奉旨意,不敢貿然伸手相扶。局面一時搞得很僵。
哪知皇帝毫不在乎,一伸手握住孫佳氏的左臂說:「我扶妳起來!」
說著,輕輕一提,身輕如燕的孫佳氏是被他一隻手提了起來的。
等皇帝一鬆手,孫佳氏便又蹲下來請個安,口中說道:「多謝皇上提攜之恩。」
她似乎有意要將剛才跪下站不起來的窘態,做一個彌補,那個安請得輕盈美妙,漂亮極了。因此,一站起來,盈盈笑著,自己也覺得很得意。
「聽說妳要跟傅恆一塊兒上熱河?」
「是!」
「哪一天動身?」
「是大後天。」孫佳氏想了一下說,「三月十四。」
「喔!」皇帝又說,「妳以前到熱河去過沒有?」
「沒有。」
「很值得去玩一趟。」皇帝問道,「傅恆安排了住處沒有?」
「奴才不知道。」孫佳氏說,「想來總不愁沒有地方住。」
「當然,當然!不過住得舒服不舒服而已。」皇帝略一沉吟,轉身喊道:「秦雲!」
秦雲是乾清宮的首領太監,隨即踏上一步,響亮地應聲:「在!」
「你告訴內奏事處,傳旨給軍機,發一道上諭:『准傅恆攜眷暫住獅子園。』」
「是!」
「奴才代夫陳奏,」孫佳氏說,「獅子園是先帝居藩時候的賜園,又在行宮區域之內,奴才丈夫萬萬不敢僭越!」
「賞大臣在行宮暫住的例子,多得很。妳不必謙辭。」
「是!」孫佳氏答應著,偶一回頭,不由得大感不安──皇后亦以為皇帝是從前殿進入,聽說來自側門,趕來接駕,已率領宮女跪在門口了。
不但已跪,而且跪了有一會兒了,只為皇帝跟孫佳氏在講話,未曾發覺,似乎冷落了皇后。皇帝與孫佳氏都有不安之感,但表面也都一樣,裝得若無其事似的。
「請起來!」皇帝對皇后說,話很客氣,態度卻似漠然,不但沒有像對孫佳氏那樣,拉她一把,而且一直往殿裡走去了。
當然,皇后有宮女攙扶,但相形之下,自覺難堪,所以站起身以後,面無笑容地走了進去,一言不發地靜靜站著。
「啊!妳們在用膳。」
「是的!」皇后毫無表情地回答。
「妳們吃罷!」皇帝這一句話是對孫佳氏說的,因為眼看的是她。
孫佳氏卻不敢承認,低著頭不作聲,皇后則故意將頭偏到一邊。皇帝覺得很沒趣,但亦不便發作,站起來自語似地說:「我回養心殿去。」
皇后仍然不答,坤寧宮的首領太監卻已傳諭下去:「萬歲爺回養心殿。」
於是隨從太監紛紛各歸自己應站的位置,等皇帝一出殿門,前導的太監,隨即一搖一擺地,甩著袖子往前走。
皇后默默地跟著,預備送到殿門。照規矩,應該搶在皇帝前面,才能趕到殿門外跪送。往常,皇帝總會勸阻,皇后算是盡到了禮,請個安即可完事。但這天的情形跟往日不同,氣氛也大不一樣。皇帝不知是心不在焉,還是有意跟皇后鬧彆扭,竟站住了腳,而且往旁邊一偏,似乎讓出路來,好教皇后按規矩行禮似的。
這一來,皇后避不掉了!只好低著頭,走到殿門外跪送,孫佳氏當然也得下跪,就跪在皇后身後。
皇帝的雙眼一直看往皇后這個方向,但身受者知道,他是在看她身後的孫佳氏……
從午正談到申初,皇帝的眼淚時斷時續,臉上始終沒有乾過。
「實在謝謝你,福如!」皇帝激動地說,「我為我娘不知道流過多少眼淚,可是只有你看見,連皇后都沒有見過,因為我不願意把我心裏的感觸洩露出來。你想,兒子貴為天子,至今連個封號都沒有,而且無形中等於幽禁。教我這個做兒子的,怎麼能有一刻安心?」
說到這裏,皇帝淚水如泉湧,傅夫人看在眼裏,難過極了。她瞭解皇帝的心境,因為只有她深知太妃的境況。
「就說我,貴為天子,想看一看親娘都不可得,倒不如民間百姓,樂敘天倫,融融泄泄。『不幸生在帝王家』,一點都不假。」
「皇上也別難過。」傅夫人只好這樣安慰他,「太妃跟皇上的境遇,到底比紀太后母子好得多。」
「只能說我的境遇比明孝宗好,太妃又比不上紀太后。」皇帝搖搖頭,容顏慘澹地說,「紀太后一生苦節,到底有她應得的尊號,青史中亦永遠有這位賢母的地位。我親娘呢?不但沒有應得的尊號,只怕她一生苦節,將來亦會湮沒不彰。」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因為國史中倘有這段記載,亦就是彰先帝之失。先帝的失德太多了,決不能再加上這一段。
「可是,太妃到底活著,親眼看到兒子當皇上,而且太妃很健旺,膝下承歡,受皇上供養的日子正長。這是紀太后所萬萬不及的!」
「你說得是!」皇帝悲懷稍抑,「我只有想盡法子。補報親恩。」
皇帝畢竟是開朗的性格,所以聽得傅夫人的話,大受鼓舞。「福如,你說得不錯!事情已經發生了,徒然痛悔悵恨,都沒有用處!」他說,「不必往後看,要朝前看。我承歡膝下,起碼總還有二三十年,在這二三十年之中,多想辦法讓我娘好好享幾天福,才是正辦。」
「是,這才是正辦。」傅夫人很高興地附和著。
「可是,福如,你得幫我。」
「凡有所命,莫不樂從。」傅夫人說,「奴才只是想不出,怎麼才能幫得上忙。」
「眼前就有忙可幫。」皇帝說道,「你把奴才二字去掉行不行?」
「這──」傅夫人又無以為答了。
「譬如說,在我娘那裏,你是我娘的乾女兒,大家一起樂敘天倫,脫略形跡,才真有樂趣可言。正當親情發抒的時候,你一聲『奴才』,顯得不倫不類,會大煞風景。」
想想這話也有理,傅夫人便問:「然則請旨,自己應該稱什麼?」
「你對你娘,怎麼自稱?」
「有時稱女兒,有時稱我。」
「對你哥哥呢?」
「自然是直截了當地稱我!」
「好!」皇帝說道,「你何不也直截了當,在我娘面前自稱女兒,在我面前就自稱為我。」
「這,怕與體制──」
「唉!」皇帝打斷她的話說,「你又來講體制了。福如,你莫非連恭敬不如從命這句話都記不得?」
「既然如此,奴才──喔,不!」傅夫人掩口而笑,笑得極甜,「改口真難!」
「起頭難,以後就不難了。」
「叫慣了也不好!」傅夫人說,「只在太妃面前,我才敢這麼妄自尊大。大庭廣眾之間,體制不可不顧,還是該稱奴才。」
「這話一點不錯。」皇帝又說,「我娘喜歡你,你也許了我娘,常去陪她。你只要心口如一,就是幫了我的大忙。」
「皇上莫非當我心口不能如一?」傅夫人指著胸口說:「我的心在正當中!」
「錯了!沒有一個人的心在正當中,都是偏的。」
他將她的手移向旁邊,動作魯莽了一點,以至觸及軟軟的一塊肌肉。傅夫人頓覺全身發麻,滿臉紅暈。
在皇帝更有一種特異的感受。從成年到現在,他一直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聞。因為當皇子分府以後,宮中的妃嬪便看不到了。如今當了皇帝,先帝的年紀較輕的妃嬪,亦是隔絕的,「不見可欲,其心不亂」,而他能夠見到的宮眷,絕大部分是可以讓他隨心所欲的。因此,從未嘗過「偷」的滋味,此刻嘗到了。
雖然只是淺淺一嘗,但滋味無窮。先前一直有著「偷」傅夫人的念頭,而此刻是不自覺地開始在「偷」了。既然如此,就得把她偷到手。
「我不信。」傅夫人退後一步,「莫非皇上的心也不正?」
這話是雙關語,皇帝笑了。「不錯,」他說,「我的心也不正。」
「那麼是偏在哪一邊?」
「你的心偏在哪一邊,我也偏在哪一邊。」
這是很露骨地表示,他的心在她身上。傅夫人不由得心跳加快。抬頭偷覷,恰好皇帝也是似笑非笑地瞅著她。視線相接,她趕緊避了開去,覺得手足有些發冷。
「真的!」皇帝的聲音變得正經了,「凡是偏心人,都在左面。西洋教士畫過很詳細的圖畫給我看,那是剖了多少屍首證明了的。」
「好怕人!」
「我不覺得怕。看了那些會長知識,知道一個人的心肝脾胃在哪個部分,腸子又有多長。」
「腸子有多長?」傅夫人問道,「俗語說的九曲回腸,真是那樣嗎?」
「我看不止九曲。」皇帝用手在自己腹部盤旋著畫。
「男女都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皇帝笑道,「傅恆不比你多一點兒什麼嗎?」
傅夫人羞得滿臉通紅,心裏感到窘迫,自覺頗難脫身,但仍舊要作最後的努力。她想:越是如此,皇帝越不肯放手。索性大大方方地跟他說話,反倒可以把他「花」的心收攏來。
「我不是說那一點。我是說肚子裏,心肝脾胃,是不是男女一樣?」
「肚子裏也不一樣。若是一樣,醫家何必分內、外、婦、兒。」
傅夫人笑了,覺得皇帝說話很風趣,他如果不是那樣虎視眈眈地,仿佛要擇人而噬,那麼陪著他聊聊閒天,也是一種樂趣。
「福如,」皇帝問道,「你有幾個孩子?」
「兩個。兩個兒子。」
「你已生過兩個孩子了!」皇帝頗為詫異,「實在不像。」
「不像!如何不像?」
「我看你好像剛做新娘子不久。」
「真的嗎?」傅夫人心裏自然高興,但疑心皇帝是故意恭維。
「信不信由你。」皇帝問道,「你那兩個兒子,叫什麼名字?」
「一個叫福靈安,一個叫福隆安。」傅夫人又說,「一個五歲,一個四歲。」
「好!這一次到熱河,你把他們帶了去。一則,讓太妃看看她的乾孫子,再則也是為你方便。」
「皇上把話說反了。帶這麼兩個孩子在身邊,只有給我添麻煩。」
「不有嬤嬤、丫頭嗎?」皇帝又說,「即使添點麻煩,總比想兒子,一時又不能回京,要好得多。」
這一點是傅夫人忽略了的。想想有時候想抱一抱兒子而不可得時,心裏那種淒涼懸念的滋味,確是不大好受。照此看來,皇帝倒真是善體人情。
這樣轉著念頭,不由得對皇帝又添了那份親切之感,點點頭說:「多謝皇上替我想得周到。」
「事實上也是幫我的忙。」皇帝說道,「你帶著孩子在身邊,陪著太妃就不覺得無聊了。」
「奉陪太妃,本來就不覺得無聊。太妃的慈愛,在我真是如沐春風。」
「真的嗎?」皇帝很認真地問,「有些人說我娘很怪癖。」
「不,一點都不怪癖。不過隱居得久了,怕吵鬧倒是真的。所以我那兩個孩子去陪太妃,似乎也不大合適。」
「不,不,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愛小孩。不會!而況愛屋及烏,喜歡你,就必定連你的孩子也喜歡了。」
傅夫人點點頭,心裏在想,該當告辭了。不道正在轉著念頭,突然一隻手伸到她肩頭,一驚之下,不由得退縮,這一來更壞,皇帝索性將她的左臂握住了。
「福如,」皇帝問道,「你為什麼見了我總是躲呢?」
「沒有啊!」
「你真的沒有躲我?」皇帝的神態很認真,「這不用說假話,也不是要敷衍的事,我希望你說心裏的話。想一想再說。」
說完,皇帝踱了開去,為的是不願讓她感到任何壓力,可以平心靜氣地考慮。
他抽了一本詩集看,恰好是杜詩,一翻翻到杜甫那篇有名的古風《北征》,從頭到尾唸了一遍,起碼也有一盞茶的工夫,認為她的考慮應該很充分很周詳了,方始丟下書本,回到原處。
「福如,你想過了沒有?」
「想過了。」
「怎麼樣?」
「我不會躲皇上。」她說,「想躲也躲不掉的,尤其是將來在太妃那裏。」
皇帝得意地笑了,心裏在想,這可能是個暗示,幽會之處以太妃的住處為宜。的確,如果在那裏輕憐蜜愛,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除非是皇后。
皇后的行動易於控制。皇帝心裏在想,一旦到了熱河,如果自己去省視太妃,便讓皇后去省視太后,看起來這樣才是兩面都照顧到了,實在是個好辦法!
「對!」他說,「你是太妃的乾女兒,我去了你也沒有好避忌的,兄妹嘛!」
又搞出這重兄妹的關係來了。傅夫人猛想起太后要封她公主的話,便正容說道:「聽說太后對我有恩出格外的榮寵,不知皇上聽說了沒有?」
「是的,太后跟我提過,我說這件事本朝似乎尚無先例,要從長計議。」
「也無須計議了!萬萬不可。皇上請想,若現賞我固倫公主的封號,我就成了太后的女兒,太妃心裏會很難過。我怎麼能傷她的心?」
「啊,啊!說得有理。」皇帝將手伸了出來,同時說道,「福如,我真感激你,你替我娘設想得太周到了。」
他的手仍舊伸在那裏,傅夫人只好把自己的手交了給他,他牽著她坐在一張紫檀榻上,含笑凝視著。
「時候不早了!」傅夫人說,「我該告辭了吧!」
皇帝想了一下,點點頭,又問:「咱們幾時再見面?」
「我不知道。」傅夫人低聲說道,「人言可畏!」
「是的。」皇帝放下了手,「我們到熱河再見面。」
《如懿傳》乾隆歿 回到心中的結髮夫妻
本文摘自皇冠《乾隆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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