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咬緊牙關、憋氣時間過久,被拉上來的妹妹已經七孔流血。我滿臉淚水,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揹著妹妹就跑向救護車,和妹妹一起被送到榮民總醫院。
沒有照顧好小妹,是我一生的遺憾
孫繼正
我家居住的忠義眷村附近有條磺港溪,平時溪水深度不到一公尺,但每逢颱風過後便會變得深不見底。我很喜歡到那條溪邊玩耍。
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我才五歲(前面提過,我很早就入學了),有次颱風才剛走沒多久,我就和一群小朋友跑去溪邊。我們在溪邊開心地奔跑,卻沒去留意腳邊散落著被颱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枝幹。一個不小心,我被竹子絆倒,竟掉入湍急的溪水中。
同伴的小朋友們都驚嚇地四散跑開。誰敢跳入濁水滾滾的水中救人?大人都沒有勇氣了,何況是孩子。
我記得當時在急流中不斷翻滾,一下是黑暗的河底,一下是亮光的天空。
接著我的意識消失了,恍惚間,我彷彿走入了一道被光包圍的白色隧道中。走到盡頭時,發現並沒有人來迎接我。那麼我該往哪兒去呢?於是,我又回頭走向來時路。
同伴們跑回村裡去求救,包含我母親的村中大人們急忙跑來。心焦如焚的他們,拿著竹竿在溪中撈呀撈,終於有人勾到我小小的軀體,將我撈起。經過人工呼吸急救,竟將我從死神手中拉回,我又有了呼吸!
大難不死,不敢說有後福,但經歷過生死關頭走出死亡隧道的我,內裡的靈彷彿已被開啟。冥冥之中,也彷彿有不知名的力量在守護我,當我面臨艱難的抉擇時,總能適時給我正面的提示,幫我開一條出路。我或者向左,或者向右,最後總是走在正路上。
幼年的我,度過了生死關頭。但相同的幸運,並沒有在孫家二度降臨。
我十五歲那年,碰到高中校慶。那天,母親將小妹孫繼美託付給我照顧。
小妹那年十歲,在學校的功課也相當好,是個數學資優生。那天其實我可以不出門,在家陪著妹妹就好,但我又想參加校慶,於是交代妹妹不要亂跑之後,就去了學校。
小妹和以前的我一樣,跟著一群村中的同伴出門去玩耍。小時候眷村常淹水,於是就在村子附近興建一座抽水站,但屋子還沒完工,抽水馬達還未裝好,小屋的地板中間有個積水很深的大窟窿,上面只用塊木板隨意蓋著。
妹妹跑進小屋裡玩耍,把木板推開,一不小心就掉入洞裡……
那天,我在學校看了校慶活動,回到家的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人跑來跟我說:「光頭(以前頭髮長不出來,大家都叫我光頭),你媽媽和其他人都回來了,你妹妹在水坑裡……」
我一聽,就拔腿急著跑去村裡人所說的那個地方。到了那尚未完工的抽水站,母親已經昏厥在一旁,完全無法發揮作用。掉入洞中的小妹,衣服被水下的釘子勾住,因此再怎麼掙扎也無法浮出水面。消防隊員費了些勁,才用竹竿將妹妹撈起。
由於咬緊牙關、憋氣時間過久,被拉上來的妹妹已經七孔流血。我滿臉淚水,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揹著妹妹就跑向救護車,和妹妹一起被送到榮民總醫院。
到院後,醫生對家屬們說:「會難過的就不要進來了。」
我站在醫院長廊上,心裡明白,妹妹已經離開這個世界。
依稀記得,我五歲時歷經那次大難不死的溺水事件之後,有天我看見小妹睡著了。我問家人:死亡是否就是這個樣子?
而現在,她真的死了,死亡真的就是那個模樣。我們整理了小妹的遺容她穿著素淨的衣服,安祥地躺在棺木中,就像睡著了一般。
沒把妹妹照顧好,我心裡十分內疚。往後長達十多年時間,自責深植在我心裡,也讓我對人生產生懷疑:難道,我們家是深陷在詛咒的宿命裡?難道,我再怎麼努力,也沒有用?
這件事直接影響了我後來十多年的人生。我墮落、逃避,得過且過;我與損友秉燭夜遊,賺到錢就買名車、買名牌,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就像前面提到的黑白郎君,也像赫曼赫塞筆下的荒野之狼,人性與狼性交戰,白天是個看似正常的人,但到夜晚卻脆弱得如同隨時會破滅的泡泡……
一直要等到三十歲那一年,我的生命,才會出現一個轉彎。(未完待續)
──本文摘自《精煉如金:一個黃金業務的人生救贖旅程》,遠流2018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