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鉅亨網鄭杰】
戈壁大沙漠一望無際，當中浩大興建的礦坑工程本該是蒙古經濟快速成長致富的關鍵，然而，對於礦產利益持續增溫的衝突，恐怕讓蒙古在坐擁金山前，反先嚐到民主潰敗的苦果。
不平等夥伴
蒙古幅員遼闊，國土面積是德國的 4 倍以上，不過人口數僅約 300 萬，2012 年 GDP 約為 100 億美元。而礦業巨擘力拓 (Rio Tinto) 在全球 40 餘國擁有 7.1 萬以上員工，總市值高達 600 億美元。
這兩者是極不平等的夥伴，一是貧窮卻有致富潛力之國，另一卻是全球第二大礦業公司，而這兩者現在卻決定要攜手開採全球最大銅礦，但他們能夠公平地分配利潤嗎？
這個富藏令人眼紅財富的礦坑位於蒙古首都烏蘭巴特南方一小時航程之處，靠近中國邊境，蘊藏的銅含量據說足以打造 80 萬座自由女神像，一旦產能全開，估計可讓蒙古 GDP 爆增 1/3，至少在理論上是如此，能夠為蒙古帶來盛世繁榮。
但實際上，力拓這個跨國企業豪強對上蒙古這個窮困但握有豐富資源的國家，他們兩方之間的交易恐怕不會如理論上這麼美好。事實上，這樣的不對等交易計畫在許多新工業化國家或是新興國家已經成為了典型的例子。
目前看來，這是一個經濟弱國需要經濟實力遠強於他們的企業幫忙來開發自然資源的合作案，一方擁有的是人人覬覦的天然寶庫，另一方則握有必須的技術專業、大筆資金和聰明律師團。一個毫無經驗的國家要如何從這樣合作關係中，不被佔便宜地獲得利益呢？這個民主尚屬脆弱的政府又該如何跟人民解釋，未來幾年雖然有些人會迅速致富，但多數人還是陷於貧困之中呢？
錢進了誰的口袋？
德國《明鏡》報導，這場圍繞 Oyu Tolgoi 礦坑所起的爭議始於四年前，為了取得這座礦坑建設中 34% 的股權，蒙古政府不得不向外貸款，而這筆貸款就來自於營運礦坑的力拓，當交易的消息傳出之後，蒙古人開始疑問到底最終誰才能從礦坑中獲得更多的利益，蒙古還是力拓？
地球物理學家 Samand Sanjdorj 是這個礦坑工程的副總裁，67 歲的他也是現場職位最高的蒙古人，他與他的同事每幾周就必須要搭乘飛機往返首都與礦坑之間，當 Sanjdorj 被問及，國家與公司他站在那一邊的問題時，他沉思良久，最終才說：「蒙古優先，但是這個礦坑是我的寶貝。」
在蒙古首都主掌此礦坑業務的是 35 歲的 Chuluuntseren Otgochuluu，他是蒙古礦業部計畫部門的主管，他的辦公室就坐落於蒙古首都，而離他辦公室不遠處首都北方的荒涼山丘上，住了約 80 萬的農村難民，將近是蒙古 1/3 的人口數。他們住在蒙古包裡，沒有自來水可用、沒有污水處理系統、只有零星電力，就算在氣溫攝氏零下 30 度的冬季，他們還是必須要到戶外上廁所，所有手邊可以取得的物品都是這些難民的取暖的燃料，無論是地毯、輪胎、廢塑膠皆成為了燃料，是以烏蘭巴托冬季的空氣污染嚴重，甚至過於中國。
Otgochuluu 表示，至目前為止，蒙古人民尚未因礦坑開採受益，「我們與力拓之間的交易並不公平，力拓在開採礦坑方面表現傑出，但是如果他們在錢方面想要騙我們，那我們就當不成朋友了。」目前蒙古政府指控力拓破壞協議，並且拒絕了力拓為此礦坑融資的未來計畫。
垂涎欲滴的資源
這場爭端未來如何落幕對蒙古有著決定性的影響，蒙古現在的經濟成長速度飛快，幾乎全部都仰賴原物料出口。蒙古擁有每人都希冀的資源，煤、銅、金、鈾、稀土，其所擁有的潛藏財富實力可由近來造訪蒙古的貴客名單認證，曾任美國國防部長的 Donald Rumsfeld、德國總理 Angela Merkel 和多位日本首相都曾造訪烏蘭巴托，中國政府的態度則更是積極。
目前 Oyu Tolgoi 所產的礦產百分之百都出口至中國，在歷經四年工期後，今年終於首度開始產礦，在此之前產礦期曾一延再延，Sanjdorj 甚至擔心他無法看到礦產採出。
Sanjdorj 第一次站上這個寶藏之地尋找銅礦是 20 年前，當時俄羅斯並沒有留下太多東西給他們，不過俄羅斯所有的地質圖卻是最好的禮物，讓他們知道該探勘哪裡。
90 年代中期，澳洲礦業巨擘必和必拓首先取得 Oyu Tolgoi 探勘許可證，花了數年尋找銅礦卻一無所獲，當時 Sanjdorj 和他的團隊夏天頂著攝氏 40 度的高溫工作，冬天承受零下 40 度的刺骨寒冷探勘，但是卻因沒有開採至 30 公尺深，而錯失了藏量最富的含礦層，也因此 2000 年時必和必拓對 Oyu Tolgoi 失去了興趣將探勘執照以 4000 萬美元轉手賣給了加拿大礦業公司 Ivanhoe，當時銅價每公噸約為 1700 美元，約為今日價格的 1/4。
Ivanhoe 的創辦人，美國富豪 Robert Friedland 過去在加拿大因鎳礦而致富，在緬甸的一個銅礦也擁有 50% 的持有權，他接手 Oyu Tolgoi 的開採權後持續探勘，並且很快就有了收穫，他們發現一長 1 公里，香蕉狀的銅礦，深達 2000 公尺，且銅含量非常的高，Friedland 這時所需的就是技術人員，以及開採的手段了。
賺錢機器
時間到了 2005 年，當時銅價已經飆漲至每噸 3500 美元，此時 Friedland 出席了一場在美國佛羅里達的投資人大會，Friedland 會中發表的演說至今仍讓那些國際礦業大企業經理人熱血沸騰，但卻也讓 Friedland 成為了最令蒙古人贈恨的人。
Friedland 在這場演說中指稱，他所探勘的這片土地是礦業公司當中最大的，而他計畫開採的方式卻非常簡單，簡單到「只要小孩手中握有操縱桿就可以將礦藏挖出地表」，他更將此比喻為成衣業，可以 5 元的成本賺取 100 元的收益，Friedland 還補充指出這個計畫最佳之處就在於地點在戈壁沙漠中，路上沒有鐵軌、沒有人、沒有房子，也沒有非政府組織 (NGO)，「Oyu Tolgoi 礦坑就是賺錢機器，每個投資人的夢想。」Friedland 大力鼓吹。
當時出任倫敦的蒙古大使 Davaasambuu Dalrain 在那場演說後表示，雖然難以輕易相信 Friedland，但是當時不僅 Friedland 需要外援幫忙開發 Oyu Tolgoi，蒙古也需要，蒙古政府基本上是跟 Friedland 站在同一艘船上，要讓 Oyu Tolgoi 真的可以開採銅礦他們需要力拓的幫忙。
2006 年，力拓買下 Friedland 公司的股份，當力拓真正掌握公司多數股權後，2012 年力拓開始動工開礦，向下挖掘 1000 公尺深，數千工人湧進戈壁沙漠邊緣的簡陋小城，這時銅價已經上漲至驚人的每噸 8000 美元，潮水般投資資金湧入蒙古，讓當時蒙古經濟成長率可超過 17%。
空心政府
但是到了 2012 年 6 月蒙古舉行議會選舉，原本只是聯合政府中的次要政黨民主黨獲勝上台，這時他們才發現國庫居然空空如也，為何國家經濟一片欣欣向榮，國庫卻依然空虛？
最主要的問題就出在「貸款」。礦業部規劃主管 Otgochuluu 表示，力托大幅擴增了最初預估的 50 億美元建築成本，多出數十億美元，Otgochuluu 認為這當中力拓主管自己的薪水過高，而且力拓扣除了諮詢和建築成本也不合理。
因為蒙古政府承諾要負擔開採礦井所有成本的 34%，因此成本一旦增加，他們欠力拓的債自然也增加了，Otgochuluu 說這筆帳會讓蒙古花上數十年來償還，他們預估 2019 年時礦坑將能產生第一筆收益，但是要收到獲利則要花上 20 或 30 年。
力拓方面堅決否認破壞了任何合約，他們表示後來的預估成本只比 2009 年時與蒙古政府商定的可行性研究還高出 7.86 億美元，力拓的代表表示，無論就哪種標準衡量，以這種規模的計畫而言，這都是有效的成本管理，除此之外，力拓代表還表示，蒙古政府已經收到超過 11 億美元稅收、費用和預付款，力拓付給蒙古政府的稅比其他力拓經營礦場的國家還多。
但 Otgochuluu 苦笑，這是因為他們過去曾經有過壞經驗，2004 年有個加拿大公司在烏蘭巴托北方開採金礦，以該地地質條件複雜為由，堅持前七年要免稅，但是 4 年後，金礦就耗竭了。至於力拓，Otgochuluu 估計今年靠著 Oyu Tolgoi 開採的銅礦可獲利 10 億美元，明年則增加至 20 億美元，力拓對此不予置評。
Otgochuluu 表示，他們今年靠著探勘費用可收入約 7000 萬美元，明年或許是 2 億美元，但這遠遠不夠，蒙古政府需要 7 億美元平衡預算。
但是蒙古政府不能控制預算，沒有辦法公平分配資源，卻不能全怪到力拓頭上，更可能的原因在於政府官員的無能與腐敗，例如蒙古的前礦產局長就已經被判刑七年，前駐德國大使也因洗錢接受調查。
依賴的陷阱
然而，一個外國公司經理人公然稱蒙古為「賺錢機器」，再加上他們之間的不透明交易，都讓蒙古人對力拓的厭惡程度日益增高。
蒙古的環境觀光部長 Sanjaasuren Oyun 表示，她並不喜歡「資源民族主義」一詞，但她相信蒙古在成為原物料大國之前無可避免的還有很多要學，且需要採取更加自信的姿態。
「20 年前，我們認為礦業就跟其他事業一樣，賣出天然資源然後收取費用，1997 年的時候，我們開放將近半數國土的採礦許可證，面積相當於整個土耳其，然而我們落入跟許多國家一樣的陷阱：先挖再說，殘局日後再收拾 (dig now and clean up later)。」
隨著國內抗議日益激烈，蒙古內閣已經凍結了所有已經發出的執照，去年當一家外國企業想要將一個煤礦賣給中國企業時，蒙古新政府暫時停止了國內所有的外資投資棟。
環境部長 Oyun 稱自己為堅定的自由經濟主義者，但是她也認為對於蒙古這樣一個資源豐厚經濟卻貧窮的國家，自由主義是需要受限的，「讓自身陷入依賴處境並不好，無論是依賴強大鄰國或是企業、自然資源價格循環都不好。」
貨真價實的威脅
今年七月下旬，銅價每噸約 7000 美元。在戈壁沙漠的熾陽下，力拓的鑽井機和密集的隧道、豎井網路已經幾乎要包圍了 Oyu Tolgoi 香蕉狀的大銅礦，再過七年，再花 50 億美元就能讓這裡成為全球最現代的銅礦坑，每道礦井都能開採銅礦，讓擁有者大賺錢。
至少企業股東直到最近都是這樣想的，不過力拓最近已經忽然暫停動工了，指出蒙古內閣和議會都必須要批准繼續對礦坑融資，「鑑於目前的不確定性....直到事情定案前，新的時間表獲批前，所有的資金和開發工作都將延後。」力拓如此表示。
這不只是聽起來像是威脅，實際上這就是個威脅。就在力拓公告之後不久，原物料分析師 Tony Robson 警告：「蒙古的礦業投資聲譽已經被摧毀了。」
上周，蒙古政府試著平息投資者的焦慮，總理 Altankhuyag Norov 在記者會上表示，議會已經做出決定，並且簽署了協疑，且表示任何問題都是都是可以討論的。
然而，這場豪門企業和經濟弱國之間實力懸殊的拔河恐怕還將持續下去。(文：鄭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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