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後再次細讀，他才發現，這些不起眼的畫面，其實為他開啟了全新的視角。
文／周佳蓉 攝影／李昌元
【許常德小檔案】
現任大無限國際娛樂公司總經理，是知名音樂人，同時也是暢銷書作者。
創作多首流行音樂歌詞，蘇慧倫的「鴨子」、王力宏的「流淚手心」皆出自他手，並著有《明信片》、《中年男人地下手記》等書。
隔著鐵窗，我用自己的方式和世界互動。
「對一隻未孵出的鳥來說，蛋殼就是牠的全世界。」
在勞工家庭裡，大人都必須外出工作，賺取生活費。於是，小孩經常被獨自留在家。而無法時時陪伴的家長，往往以嚴格的家規來取代身教。
許常德是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成長。
每天放學後，他與兩個弟弟便隨著路隊回家，不管路上有多少誘惑，他們緊記母親的教訓，直奔家中，不敢逗留。
封閉的屋子，許常德窩在裡頭；那是他熟悉的環境，也幾乎是他的全世界。唯一與外界的接觸，便是家中的鐵窗。他睜大雙眼望向窗外，敏銳地觀察來往的人群；他將臉貼在窗上，與鄰居插上幾句話，甚至和人鬥嘴…。
即使被迫待在屋子裡，他卻不曾封閉自己，努力用自己的方式探索世界。
夾層屋裡，傳來熟悉的女孩聲音。
小學一年級時，個頭不高的許常德總是坐在最前排，而坐在他旁邊的，是一位患有小兒麻痺的女同學。「她走起路來一拐一拐地，照理說我應該要同情她，但事實上我卻很討厭她。」不對盤的兩人不只在言語上爭吵，甚至還會打架、互丟東西，「雖然她個兒嬌小、身體孱弱，卻從不示弱，總會想盡辦法反擊我。」
有一天，爸爸交派一項任務，要許常德去拿回別人積欠的錢。他當下覺得納悶：「我們家都那麼窮了，怎麼還有人欠我們錢呢？」但他不敢多問，乖乖照著父親給的地址去討錢。
那是一棟簡陋的日式平房，欠錢的人家住在一樓與二樓之間的夾層。許常德站在一樓門外，探著頭大聲叫喊欠款人的名字。
「誰啊？」屋裡傳來稚嫩的女孩聲音，伴隨拖著地板、緩慢前行的摩擦腳步聲，「天呀！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我馬上聯想到坐在我旁邊的那位女同學。」不等女孩現身，他趕緊逃離現場，並且向爸爸謊稱對方不在家。
「從那天之後，我再也不敢欺負那位女同學了。」他不太明白原因是什麼，但是心中好像有個什麼，正悄悄地改變著他。
那天，我的眼裡盡是穿著旗袍的身影。
中年級時，某個下著雨的午後，學校的烹飪課要製作水餃，大家都很興奮且充滿幹勁地備料、桿麵皮、包水餃。但不知怎麼地，許常德的心情被陰沉的天空感染，提不起勁，自個兒瑟縮在教室角落，盯著外頭滴落的雨水，陷入混亂的思緒。
同學們見狀紛紛前來關心，平常在班上成績跟人緣都不算好的他，頓時受到全班的矚目，「就連嚴厲的老師也想盡方法逗我開心。」這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但我當下卡住了、下不了臺階，始終沒有吃水餃。」下課後，和他同一組，但是平時不太互動的男同學突然主動邀他去家裡吃水餃。
來到同學家，燈火通明，迎接他們的是一位身穿旗袍、儀態優雅的女士，正是那位同學的母親，「原來媽媽也可以不用上班啊！」這是他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不久，同學母親端出一盤水餃，他當下狼吞虎嚥，三兩下就把水餃給嗑光，「當時覺得這水餃的滋味實在是太美味了！」
如今回想起那天的情境，許常德說，在他腦海中，縈繞著的是濃郁的韭菜味，以及那一襲穿著旗袍的身影。「一直到長大以後，我才終於明白，那股莫名的衝擊，是因為見識到不同的家庭環境。」
透過閱讀，我開始解讀事情、解讀畫面、解讀自己。
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為何深深烙印在心？
許常德說，那是因為內心的深處被觸動，致使這些小事和畫面被記憶留存，「能夠記得這些小事是一種緣分，但更重要的是，長大以後，能夠用更成熟的眼光再回頭閱讀它們。」
「閱讀，然後提出自己的見解。」對許常德來說，閱讀是建構世界的方法，是重新思索原先的認知，然後再用自己的方式來理解世界。他閱讀書籍，閱讀別人的人生；他也回過頭，閱讀自己的過往。
當他到同學家討錢時，感到錯愕的是，原來平日嘻笑怒罵的同學，其實揹著他看不到的許多壓力；原來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可能存在著令人鼻酸的故事；原來，這個世界比他想得還要複雜。
而到同學家吃水餃，是他第一次體驗到放學後家中竟然會有大人在，肚子餓了還有人準備好熱騰騰的食物。當時的他甚至不敢抬頭直視同學的母親，「因為那實在太高貴了。」這些都不是他經驗中家的樣貌，不是他熟悉的母親形象。
長大後再次細讀，他才發現，這些不起眼的畫面其實為他開啟了全新的視角。「以前我只用自己的經驗在看世界，以為每個家庭都跟我家一樣。突然有一天發現，世界上還有許多不同的家的樣貌，那是一種震撼。」這是對於新鮮事物的好奇，同時也是對不同遭遇的同情與羨慕。
「我覺得重新解讀只有一個意義，就是收穫。」回憶不是緬懷，而是為了在當中有所學習。只要能從中獲得不同的解讀和認知，再小的事情便有了它的意義與道理。即便經歷的當下是難受的，卻能在事過境遷後不再糾結，心自然就寬闊了。
希望每個人可以更懂得自己、更愛自己。
早已是家喻戶曉的名人，不管是作詞、寫書，許常德擅長以精鍊的文字精準地描摹各種感情。他說，自己並沒有豐厚的感情經驗，但是透過閱讀，他洞悉不同的感情樣態，甜蜜的、艱澀的，都是他創作的靈感，甚至因此成了網友的感情解惑師。
這些年來，許常德最為人知的主張是：「千萬不要踏入婚姻！」聳動的論調，乍聽覺得很偏激，但他的真正用意卻是希望開創一個更寬闊的世界。
他認為，傳統文化一味要人走入婚姻，雖然有著各種好意，卻沒有留予空間讓人選擇，而他正是想要做那個保留空間的人。藉著他的疾呼，讓那些不想踏入婚姻的人可以勇敢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藉由他的「反其道而行」，讓大家重新思考婚姻的意義，而不是盲目地走上紅毯。
不論是小時候對於家的概念，或是對婚姻的傳統想像，那都是狹窄、局限的。透過閱讀不同的經歷、閱讀自己的過往，許常德的世界一點一滴在瓦解，卻也一點一滴在擴展。
「對一隻未孵出的鳥來說，蛋殼就是牠的全世界；牠得先毀壞那個世界，才能成為一隻鳥。」
【聽聽許常德】
做自己，是要勇於提出意見，而非要大家給你機會。
＊本篇文章由《張老師月刊》授權報導，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