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萬聖節是很另類的。這種另類，也讓我們重新省思萬聖節本身所帶來的──不一定是一個無聊的狂歡，或者是毫無意義的化裝打扮──是病人對自己人生的詮釋，也是對自己當下處境的一種表達……
大部分人的萬聖節都在10月31日晚間六時許開心地展開，小孩子打扮完畢，由大人帶著手電筒或提著燈籠，大家一起出外「Trick-or-Treat」。
在世界上每一個角落，萬聖節都有不同的意義，也不全然是年輕人的狂歡、派對，或是公司行號的化裝秀競賽。醫院裡的萬聖節，就是很另類的一種。
即使巫婆這類的萬聖節傳統裝扮，在醫院裡仍然不能免俗。然而醫院的萬聖節很難看到怪獸或流著血的手掌，畢竟醫院原本已不是一個能讓人高興的場所，因此反倒是天使、英雄人物等比比皆是。
萬聖節當天，小兒科的小病童們都被護士阿姨們一一打扮起來，有些打扮成他們心目中最喜歡的維尼熊，也有人打扮成小天使等。護士阿姨通常在好多天前就先詢問病童們想要打扮的模樣，與多數小孩一樣，他們也會想出許許多多不同的東西，從大怪獸到小精靈，從士兵到大恐龍，無奇不有。
但是不約而同地，到了最後的選擇，絕大多數的病童都會變成天使、公主，或者像超人、蝙蝠俠等英雄象徵，要不就是常見的可愛動物或卡通人物。幾乎在這些病童的最後決定中，可以明顯地歸納出這三種抉擇，這也反映出病童在與病魔奮戰的過程中，內心的一種期待。
他們有些人知道自己來日不多，所以在萬聖節時變成心中渴望成為的角色。
「昨天你不是要當維尼熊嗎，為什麼今天又變卦了？」「今天可是最後機會，為何突然想要一對翅膀當天使呢？」當病童改變選擇時，有些護士阿姨不免會問，而病童也如是告訴阿姨：他想自己很快就要變成天使了，「因為媽媽說，我很快就會變成天使，然後大家都要變成天使，並且在耶穌基督的身旁，大家仍可以在一起，依舊是一個快樂的家庭。」
於是，他決定扮成一名天使！
又有護士阿姨問另一位病童：「你昨天告訴我要做一個大怪獸，為什麼今天又改變主意，想當超人了？」病童則回答希望自己是一位超人，與癌症搏鬥，而護士阿姨也說：「好主意，我一定幫你打扮成全世界最厲害的英雄，拯救你自己與所有人的生命。」
於是，他要化身為超人！
面對一位原本想當公主，卻又改變成維尼熊的小病童，護士阿姨仍奇怪地詢問原因。只見小病童答道：「維尼熊是我最喜歡的卡通動物，每一次阿姨打針時，如果我覺得痛，就會想到維尼熊，因為維尼熊是最怕痛的。可是媽媽說，我一定會是一個最棒的維尼熊，並且可以告訴所有的人維尼熊再也不怕痛了。」
於是，她希望成為一隻勇敢不怕痛的維尼熊！
這些點點滴滴，也就是他們的心路歷程，然後每個孩子都做了他們最後的決定。
為生命而戰的力量
終於，病童們等到萬聖節的來臨，並都按照各自的意願打扮。至於護士阿姨們當然也會打扮，有些護士把臉上畫成貓，身上也穿得像隻貓，有些是隻大怪貓，有些是隻橘紅色的貓；另外有些變成兔子……每個阿姨都表現出她們最想變成的形象。絕大多數人都選擇可愛的動物，好讓小病童們覺得阿姨與他們是在同一個心理狀態之下。
小病童就這樣一個個被帶了出來，不論是什麼樣的裝扮，甚至有的還坐著輪椅，有的身上插著管子，有的光著頭，有的抱著包裹著頭巾的光頭娃娃（這是專門給病童的，讓他們覺得沒有頭髮的不只是他們，洋娃娃也是一樣）；有的帶著點滴架，臉色或許蒼白，疲倦溢於形外，卻流露出一股強烈的生存意志。
當他們到了成人病房，裡面躺著的老爺爺老奶奶看到他們時，一樣會給他們糖果；在醫生眼中，這跨越年齡的交會時刻，並非同病相憐，而是惺惺相惜──不論他們罹患的疾病為何，都有一顆為生命而戰的心，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在此的原因。
其實，這股惺惺相惜的力量，是超過醫藥能力的，也超過每一個個人心靈的力量。唯有將他們團結一起，從老到少，再從醫護人員、藥劑師到科學家……方能戰勝疾病。
小病童離開病房後，也會繞到辦公室，秘書們將糖果交給他們時，他們一樣也會歡欣鼓舞地大喊：「Trick-or-Treat！」有些聲音嘹亮，有些喊得低沉，我們知道還有些聲音已很不容易再發出來了。
為生命添加色彩
秘書們總是盡她們一切所能地將糖果袋包裝得五彩繽紛，讓小病童們拿到後都雀躍不已，然後又被護士帶到其他辦公室。這樣好幾個辦公室轉下來，輪椅背後的袋子已裝得滿滿的，點滴架上除了抗生素或化學治療的點滴袋外，也都掛滿著糖果袋。然後他們又高高興興地唱著歌，被推回自己的病房去，有些病童在途中就已經累得睡著了。
不管這些糖他們是否可以吃──有些病童其實還維持在一個 NPO（無法以口進食）的狀態，根本無法吃東西──但至少他們看到了這些糖，這是他們「Trick-or-Treat」的成果。
褪去超人、維尼熊、天使……亮麗的裝扮，他們又再繼續未完的人生戰役。
接下來，還有感恩節、聖誕節、元旦等等，然後再期待明年的復活節、暑假、另一個萬聖節的到來，一年即是如此的被串聯起來。對一名癌症鬥士而言，這一個接一個串聯起來的節日，捱過一個就多一項紀錄；只要過完一年，就是老天送給他為生命而戰的最大獎賞！
在他們的生命中，不見得能談長遠的人生目標，卻沒有一個病人或醫護人員會囿於生命的短促。大家考慮的是「生命的品質」，重視的是「如何延長生命」。
另類萬聖節的背後，或許教人有些沉重，但沉重本就是醫院的真實生活啊！
本文摘自閻雲校長專書《雲淡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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