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歷史鬼打牆的問題，不是因為我們身處歷史的縫隙，而是出在我們錯誤的歷史論述。錯誤之一是中華式的大一統論述，錯誤之二是中華式的正統性論述。這兩種史觀，使我們陷身於歷史的夾縫中無法動彈、支離破碎，也不願面對和承認真相。
文/富察
在臺灣，只要一碰到歷史，就會鬼打牆。大家各說各話，沒有一致的主軸與核心，也沒有統一的邏輯和基準，這就是所謂一個歷史，各自表述。雖然有人說這是言論自由，也是多元文化的表現，很大多數人總會想起《紅樓夢》裡甄士隱所解釋的〈好了歌〉：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
我後來意識到，這是因為臺灣是塊沒有歷史主體的土地，所以掉到了歷史的夾縫裡。兩大歷史主體，分別是中國史和日本史。兩年前，有媒體正名說，中華民國的首都是南京，從而引起軒然大波。我當時一笑：可憐的臺北人，被南部人批評活在首都天龍國裡，原來真正的天龍國竟在南京。
有人會振振有詞：從法律的角度而言，中華民國的首都依舊是南京，而非臺北。這是事實。那麼你該如何向學生講述這一事實呢？是和盤端出，承認目前的無 奈，抑或修法？教育部的菁英們也開了會，討論教科書編審原則，但他們的最後決定卻是：不觸碰中華民國首都的問題，改以「中華民國中央政府位在臺北」為基 調。何以他們願做歷史的鴕鳥，迴避真實，不願把南京丟掉？原因是大一統心態作祟。結果，我們只能活在虛假的歷史裡。
今年是戰後七十年，我再次強烈感受這一點，是在編輯《日本最漫長的一天》這本書之時。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戰敗，此日遂成為日本歷史上最 漫長的一天。真實歷史的此日，臺灣也籠罩在最漫長一天的語境下。《悲情城市》裡，還有一幕是當時的臺灣人在聽放送中的天皇玉音。可是，我們目前的歷史記 憶，是十月二十五日臺灣在歡慶光復。從八月十五日到十月二十五日，這中間七十一天的歷史，遂成為夾縫。生活在這一歷史時空的臺灣人，到底是何所思已經不重 要了，歷史就這樣簡單、粗暴得翻開新的一頁。
處於歷史夾縫裡的尷尬世代，大多是五、六年級生。他們在國中時學到一套黨國話語體系的歷史，長大成人後，開始面臨這套話語斑駁掉色。他們越過海峽， 西去中國，發現自己所學歷史的上半身，已經被中共醃漬風乾，變成民國風情。而留在島上的下半身，正在狸貓換太子。黨國體制的歷史論述，一定會在後黨國時 代，被層層剝皮，有些人兀自縫製，可是總是捉襟見肘，露出馬腳。
如上所言，臺灣歷史鬼打牆的問題，不是因為我們身處歷史的縫隙，而是出在我們錯誤的歷史論述。錯誤之一是中華式的大一統論述，錯誤之二是中華式的正統性論述。這兩種史觀，使我們陷身於歷史的夾縫中無法動彈、支離破碎，也不願面對和承認真相。
南京很好，充滿了舊日民國時代的風情，臺灣人何嘗不以旅遊的態度去欣賞？臺北的中正紀念堂，就把它視為歷史遺跡好了，在歷史遺跡上當然可以搞民主運 動，但不必把中國古代牌坊建築上非常合宜的「大中至正」四個字虛假的改為「自由廣場」。這種改名的邏輯思維，實際上也是中華式的虛偽，成王敗寇，不尊重歷 史，以為正了名，就一切萬事大吉。
掉進歷史的夾縫裡，其實未嘗不好。定居者有定居者的累積，游牧者有游牧者的視野。因為你什麼都不是，你反而可以成為新的自己。處在歷史的夾縫，何嘗不是有幸處於不同文明的給養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