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志仁《數位時代》總主筆，專研財經、科技和管理報導，曾一對一專訪全球上百位具影響力的財經、科技人物
去年九月，阿里巴巴在美國紐約證交所上市，創下史上最大募資紀錄，也一下子成為公司市值最高的華人企業，但千禧年初，它還只是一家嗷嗷待哺的小公司，在杭州西湖邊的小洋房裡，把美國eBay的C2C商業模式，轉變成中國版的「小B2小B」業務。
阿里巴巴的壯大，和世界所有網路公司的邏輯一樣，當網路人口快速增加，市場價值則是以幾何的立方數加倍。2014年底，中國上網人口達6.5億，相當美國和歐洲上網人口總和。
由當年搜狐、新浪、網易的慘澹經營，到百度、騰訊創造的轉折，現今中國的互聯網創業潮十分火辣，市場熱度、創新能量和創投口袋深度都絲毫不遜美國。
看看中國，台灣創業家的機會在哪裡；中國龐大的網路人口，孕育哪些新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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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澳洲籍女主廚蜜雪兒．嘉諾（Michelle Garnaut）在九龍尖沙嘴開設的M on the Fringe餐廳，進入第七年，生意早已上軌道，口碑也好，成為1990年代中期香港西餐行業的地標。這位生性樂觀喜歡挑戰的工作者，開始構思下一個計畫。
兩年後，嘉諾暫時放下手邊事業，接受來自上海外灘的和平飯店邀請，到其西餐廳工作。一年多過去，她對上海的西餐市場有相當了解，興起了在這邊也開一家餐廳的想法。當時上海的老牌西餐廳如凱司令、紅房子和德大西菜都是國營，從廚房到前場的工作人員，再到上門的客人，多是本地人。
1998年底，嘉諾離開和平飯店，在其往南兩百公尺的外灘五號頂樓，籌備並開設了M on the Bund餐廳。這是在外灘第一家由外資投資並經營的西餐廳，也是上海的第一家。從廚師、服務生到餐廳經理都是外國人，服務在上海越來越頻繁可見的外國面孔，包含外派到上海工作、旅遊或出差的。M on the Bund從開業就打響名號，直到今日仍是許多人提到外灘餐飲最容昜想到的名字。
四年後，外灘三號和十八號這兩棟大樓陸續加入戰局，並把規格提高，各自找來在美國和法國得到米其林三星評鑑餐廳的主廚Jean George和Porcel Brothers，在其樓內開設人均消費千元人民幣以上的高檔西餐廳。
要經營這樣的餐廳並不容易。首先，要達到世界一流餐廳水準，室內設計師要從國外找，經營成員要從國外找，廚房許多複雜的鍋爐和設備需要進口，好看精緻的家具和餐具也要進口，高級食材如龍蝦、生蠔和日本和牛也需進口，酒和礦泉水也靠進口，而中國的關稅高、處理時間又長，這些無一不使成本增加。
儘管如此，新的餐廳不斷開出。聘請國際名廚當顧問，直接把風格和菜單移植過來，付高額費用請他們到上海開餐廳的投資者，絡繹不絕，但多數從沒把投資的錢賺回來。
外國模式啟發，中國餐飲不斷創新
2009年，上海人均所得突破一萬美元，消費力和消費習慣翻開新的一頁。越來越多黃皮膚的客人走進外灘餐廳吃飯，如今人數已超過外國面孔。同年，Porcel Brothers在外灘十八號樓的餐廳合作結束，投資方從本地找了一位年輕有創意的法國主廚Paul Pairet，將餐廳從正式法餐改為更輕鬆休閒風格，重新設計菜單、音樂和服務生的制服，以迎來更年輕、重享樂的一群人，告別過去穿正裝宴請客戶的商務餐，貼近本地市場變化。
改名為Mr. & Mrs. Bund的這家餐廳，目前每月營業額在550～650萬人民幣間，是同地段冠軍。由義大利礦泉水業者St. Pelegrino每年請專家評鑑的全球百大餐廳榜單，中國僅有兩家進榜，這是其中一家，另一家進榜的叫UltraViolet，主廚是同一人。UltraViolet號稱是全球第一家4D餐廳，每道菜都有自己的環場影片、音樂和氣味，極富未來感，許多知名主廚和美食評論家專程搭飛機從國外來品嘗。
原生的創新開始自中國餐飲業發生，而改變不只在餐廳現場。更多新的開業計畫投資者轉為本地人，而室內設計、高檔食材、酒水、餐具、家具和廚房設備供應商，也開始出現本地公司。先前待過這些高檔餐廳廚房的本地工作者，不管是做麵包、甜點、前菜或主菜，或在吧台幫忙選酒和調酒的，近幾年自己出來創業開餐廳和酒吧的很多，主要在市區的巷子裡。再過兩到三年，他們當中的出類拔萃者，可能把餐廳開到南京路和淮海路的繁華地段，甚至像外灘這樣的一級戰區。
九○年代末期，創投在中國剛起步
從1995到2015年，發生在外灘短短三百公尺的路上的餐飲業變化，從點到線到面到體，從無到有把一個新市場做起來，並建立起完整的產業生態，最初從國外引進資本、技術、人才、設備和客戶，到產業鏈上的每一個環節都本地化，是上海和中國的縮影，可以類比許多行業，包含最受關注的互聯網業。
1995到1997年，是互聯網在中國的啟蒙期。這段時期接觸到網路的，主要是外商工程師、國營電信公司技術人員和大學資訊科系老師和學生，非常特定，像是網易創辦人丁磊、騰訊創辦人馬化騰和百度首任技術長劉建國（原為北大副教授）。日後最出名的阿里巴巴創辦人馬雲，不在這三個群體中，當時還是挨家挨戶推銷工商黃頁的業務員。1998年開始，一批從美國留學工作回國的海歸創業家，像是麻省理工物理博士張朝陽、哈佛MBA畢業到麥肯錫工作的邵亦波和譚海音，把他們在美國看到的網路熱潮，從入口網站、電子商務到多種新服務帶回中國複製。張朝陽的天使投資者名單中，還有麻省理工學院媒介實驗室主任尼可拉斯．尼葛洛龐帝（Nicholas Negroponte）。
當時創投行業在中國才剛起步，投資網路創業的資金，主要來自國外。來自美國的IDG和紅杉（Sequoia）、來自日本的軟銀是最早進來投資中國網路產業的一批，各自在中國的負責人熊曉鴿、沈南鵬和閻焱，如今成為行業裡知名度最高的人物。1998到1999年，本地加上海歸創業，交織出中國互聯網業第一波熱潮。他們大抵照搬美國同業模式，缺少創新，但這還不是最尷尬的。上網困難加上費用高，能負擔得起的還是特定人群，規模經濟只能憑想像。台灣在1998年底上網者突破百萬，中國還要等到一年後。
當時情況是：從美國回來的精英，帶著美國視野，吸引外國資本，在中國做類似網站，提供給近半持外國護照的用戶使用。
另外，考慮到投資者多為外資，為了不受資金入境管制，以及日後退出方便，這類公司都登記在開曼或百慕達等避稅天堂，上市則以美國那斯達克為首選，稱為兩頭在外（公司註冊地和上市地都在境外）。2000年，從美國回到中國的李彥宏和新浪，將標準再往上推高。李彥宏曾在美國搜尋引擎公司Infoseek擔任資深工程師，深度參與矽谷變化，而不只是旁觀者，回北京創辦百度駕輕就熟。新浪前身是在矽谷的華淵資訊，把總部搬到北京，也將美國團隊和經驗一起帶回。
2001到2004年的全球網路產業大修正，中國無可倖免。華麗遙遠的概念被投資者殘酷拋棄，轉而以滿足用戶需求為主，走向新一波調整，接地氣貼近本地用戶是檢驗指標。
Google在2004年8月上市，為互聯網業第一波修正畫上句點，也開啟了第二波。2005年，網路產業最知名的分析師瑪麗．米克（Mary Meeker）首次發表中國互聯網產業報告，把投資者的注意力再次拉回中國。幾個月後，百度在那斯達克上市，創下外國公司在美國上市首日最高漲幅紀錄；2006年，阿里巴巴在香港上市。推陳出新的聯網技術、日趨合理的上網費用，讓本地上網人數急遽成長，推動中國網路業實質成長。2009年上半年，中國上網人口達2.3億，超過美國，居於第一。到2014年底，中國上網人口達6.5億，相當美國和歐洲上網人口總和。
創業的門檻跟著降低。你不再需要是一位會寫程式的技術員，或者從美國留學回來。關鍵在於是否洞察某一塊未被滿足的用戶需求，或者能解決用戶某個不方便，而這個需求或不便，背後可以乘上六個零到八個零以上的數量級。再來就單純：能多快組成團隊、做好產品上線、測試並修正，至於找資金相對是容易的事。
天使投資蓬勃，政府善意作為
因著互聯網業發展，創業生態的演化非常快速。
在投資方面，從早期的種子基金到天使投資，再到A輪、B輪和C輪，每一個環節目前都有業者，而且對應到網路產業的不同類別，進入細分化。「天使投資看團隊，A輪看產品，B輪看營收，C輪看獲利」，這幾乎已是投資者和創業者在中國朗朗上口的基本知識。2013年，從事電子商務的京東，在上市前最後一輪募資15億美元，打破新創公司上市前融資最高金額。今年七月，這個紀錄被滴滴打車以20億美元融資打破。
在提供配套服務方面，從提供簡單辦公室（co-working space）、育成中心（incubator）到類似矽谷Y Combanator的加速器（accelerator），在北京和深圳一應俱全，許多還是當地政府出面牽頭進行。至於懸盪多年的兩頭在外問題，也在今年中國政府釋出善意，強力推動新三板（相當於中國本地的那斯達克）掛牌，大幅降低上市門檻，讓那些有前景但缺錢的新創公司，在營收和獲利數字不好看之下，也能到資本市場融資。根據英國《金融時報》報導，已經有一批在美國上市的中國公司，準備下市回中國上市。而互聯網業創新對傳統行業帶來的破壞，也在擴大。去年下半年開始流行的「互聯網+」概念，加號後面連結的就是傳統行業，表示網路要進入各產業領域，包含金融和電信等特許行業，過去因政府保護而缺少競爭，給消費者帶來諸多不便，如今解決不便正成為機會。在可預見的未來，中國本地團隊，在本地註冊公司，進駐本地育成中心，拿本地投資，專注解決本地用戶問題，日後在本地掛牌上市，非常有可能發生，將創業鏈條的每一環節都本地化。當然，他們不一定需要這麼做，這無關民族自尊，要看的是每一環節上誰能帶來最大價值。
互聯網的發展，啟發中國創業生態
互聯網業還在發展當中，過程起起落落，屬於正常的經濟周期。它對中國最大的意義，不只是幫助這個社會進入網路時代與世界接軌，而是藉發展這個產業的過程，在二十年內發展出完整的本地創業生態系統，這個生態系統可以再對接當下和未來的許多新行業，可能性遠大於網路產業本身。
目前在深圳最紅的自造者（maker）風潮、物聯網和穿戴式設備，都正在帶出新的創業潮，而他們不需從頭再來，創業的生態系統已經存在。這也給了中國總理李克強的「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和總書記習近平的「中國夢」，下了實際的註解。值得注意的是，中國這套由互聯網業所建立的創業生態，對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而言，是比起美國更容易接近的參照物。未來整套方法論和經驗，還有資本與團隊，會不會輸出到中國以外，去變現更大的市場，答案應該不難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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