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作者安倍夜郎最有生活感的首本散文集《酒友飯友》

搶先試讀
渡川的恩賜

有一條叫做渡川的河流。
流經我在高知縣中村的老家步行大約十分鐘的地方。

橫跨河面的橋通稱「赤鐵橋」，全長約五百公尺。我小時候每天早上都在橋上跑步。那是因為當時我身體虛弱，一年到頭都感冒，所以父親叫我跑步。不是從頭跑到尾，跑一跑走一走玩一玩，但除了下雨的日子之外每天都跑。我的身體因此健壯起來了。

夏天的早晨，鐵橋步道上滿是半夜被橋上的燈吸引過來，然後掉落在地的昆蟲。光在這裡撿蟲子就可以完成暑假作業採集昆蟲標本的習題了。
考高中的時候，我非常非常擔心會落榜，黃昏的時候會到河邊去，沿著長長的河岸邊走邊丟石頭。
這附近的河面通常並不怎麼寬，但只要下一場大雨，河水就會漲到兩岸的堤防邊緣，濁流滾滾。颱風來的時候，我常常特意跑到河邊去看嚇人的景象。
水退了以後，河岸凹處積的水潭裡會有很多魚。現在的話我會立刻回家去拿水桶把魚撈起來，但當時我腦袋完全轉不過來，只會手足無措地看著積水乾掉後一定會死掉的魚兒。

渡川捕得到香魚也捕得到鰻魚。還捕得到叫做一種長臂蝦的珍貴河蝦。
晚冬初春的時候，河口可以採集到天然的青海苔。
日曬乾燥的青海苔烤過揉碎，灑在熱騰騰的白飯上，真是香得不得了。然後再稍微加點味之素和醬油吃。真是美味。不對，實在太好吃了。不僅味道好，青海苔撲鼻的香味更是令人難以抗拒。
我們家早上吃這個，配青海苔味噌湯。渡川河口的半海水域也養殖海菜，那味道和香氣也是一流的。一面喝不管怎麼撈都還有的青海苔味噌湯，一面吃青海苔飯，現在覺得那真是最幸福的時刻。
二零一一年三月，襲擊東北地方的大地震讓渡川河口的海菜養殖嚴重受損。海嘯也襲向了位於四國西端的這條河流。

渡川春天的名產是石伏魚。石伏魚屬於蝦虎亞目，正式名稱好像叫做葦登。這種魚主要吃法是佃煮，小小的石伏魚，每一條都帶著渡川的香氣，當小菜很好，當零食也讚。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據說大戰後昭和天皇巡幸中村的時候，喝過用石伏魚做的清湯，說了真好喝、真稀奇之類的話，所以成為本地自傲的名產。
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有一天早上打開瓦斯爐上鍋子的鍋蓋，嚇了一大跳。鍋子裡有好多小魚游來游去。
「媽媽，這是要幹嘛啊？」
我這麼問。母親理所當然地說用來煮清湯啊。
「好可憐喔，不要啦。放牠們逃走。」
我和妹妹哭著哀求，媽媽當然不予理會，小魚就這樣變成了清湯。我父親一面喝著石伏魚的清湯，一面說了之前昭和天皇的故事。
石伏魚清湯的作法。
準備活的石伏魚、整條乾蘿蔔、豆腐和雞蛋。
把事先切好燙過的乾蘿蔔和活的石伏魚一起放進鍋子裡，蓋上蓋子煮。這跟落語段子〈小言念佛〉裡煮泥鰍湯的場面一樣，可以稱得上殘酷的料理方法。
看準了石伏魚差不多出味的時候，加進用醬油和味醂調味的豆腐。最後倒入蛋汁就完成了。
以前哭著要讓小魚逃走的時候，我沒喝石伏魚湯，長大了以後覺得這真好吃啊。石伏魚的高湯，味道真不錯……
渡川的魚和海苔都有渡川的香氣。這對我而言是從小就熟悉的故鄉的氣味。
以前在修善寺的旅館吃鹽烤香魚的時候，確實吃起來是香魚沒錯，但不知怎地覺得有點不同。因為香氣不一樣。我的舌頭果然還是認定渡川的香魚最好吃。
我覺得近年來渡川的活力大不如前了。
水量減少，原本河岸上豐厚的砂礫也變少變髒。香魚的香氣也淡薄了。夏天早上去赤鐵橋，步道上幾乎沒有昆蟲。即便如此據說觀光客卻年年增加。應該是電視節目頻繁地來這裡取景，知名度上昇的緣故。莫名其妙地出了名，被美化得超過現實的故鄉河流，我卻不由得覺得真是太可憐了。

我故鄉的河流，渡川。又叫做四萬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