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化女中校園。（圖／作者陳婉真攝）
作者／陳婉真
台灣中部頗負盛名的彰化女中，今年是創校百週年紀念，學校訂12月14日舉辦一系列的校慶活動，並歡迎歷屆校友回娘家。
同一天，台中女中也舉行百週年校慶。不說你一定不知道，原來一百年前日本統治時代，台灣人和日本人是分開受教育的，台中女中專收日本人學生，彰女則招收台灣人。
若不計清朝時代由教會設立的台灣第一所女子中學校──私立長榮女中（1887年創校），日本統治台灣後，剛開始的高等女子教育，主要是因應在台日人增多，為解決日本人子女教育問題所設。最早成立專收女生的教育機構，是台北市第三高女（今中山女中），它的前身為成立於1897年的「國語學校第一附屬學校女子分教場」， 1906年改制為中等教育機關，1909年改名為「台灣總督府高等女學校」，總計有三所學校，日本人就讀的是第一及第二高女，第三高女則專收台灣人（李登輝的夫人曾文惠女士就是第三高女畢業的）；1917年在台南設分校，就是後來的台南女中。
剛開始，日本人的教育體系，完全沿襲日本內地的制度，但對台灣人的教育，則始於1919年元月4日，明石元二郎總督時代發布的「台灣教育令」。首次規劃完成台灣各級教育制度，台灣人和日本人明顯有別，台灣人的修業年限和學科程度都較日本同級學校為低。彰化高女就是依據「台灣教育令」，在同年4月1日成立，專供台籍女子就讀。
1922年總督府再公布第二次的「台灣教育令」，廢除原先的內台區別，確立中等以上學校內台共學，女子教育則擺脫早年的女子技藝教育，朝向全方位的現代學科教學，以培養日本精神和涵養婦德為目標，嘉義女中就是在這一年成立的。
想像那個時代，除了台北及台南之外，廣大的台灣西部，彰化高女是唯一台灣人能接受女子較高等教育的學校。因此，早期台灣人的中上階層家庭，除了要有一定的經濟基楚，也要能抗拒「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思維，肯讓家中女子離鄉背井到彰化住「學寮（宿舍）」就學，算是要有相當前衛的想法才能克服重重困難，在早年交通不便的情況下，很多高女學生是要家人特別雇轎子抬到學校就讀的。
陳婉真（左）在圖書館二樓訪問李昭容老師（右）時，一位高三學妹越聽越有興趣，就湊上來參加她們的聊天陣容，留下三代彰女人的合影。（圖／作者陳婉真提供）
根據彰女歷史教師李昭容找到的資料，從1922到1937年度的入學考試合格率看來，當時全台招收台灣女性的台北第三高女、台南第二高女及彰化高女等三所學校的入學考試合格率，分別是50.69%、42.35%及35.12%；1940年的彰化高女甚至只有12.82%的錄取率，也就是每一百人參加考試，只有不到十三人考取，可見彰化高女的入學窄門有多窄。
在這樣的日治時期台灣女性教育體制下，社會自然形成對於高女學生的期待，而產生所謂特殊的「高女文化」，是傳統與時髦、和洋折衷，以及日本與西方融合的模範代表。用現在的語言形容，應可說是培養氣質美女的搖籃，受教者可能成為台灣菁英階層的女主人，例如前輩畫家廖繼春的夫人林瓊仙、李遠哲的母親蔡配、前立委盧修一的丈母娘陳莊金枝．．．，都是成功者們背後的推手。
1924年彰化高女師生成功登頂新高山，創下台灣高女學生最早登頂玉山的紀錄。（圖／陳慶芳提供）
在戰爭的陰影還沒逼近前的日治中期，是上世紀台灣最繁榮進步無憂的年代。早在1924年，彰化高女學生就在校長前川治的帶領下，有13位學生組隊攀登新高山（玉山），創下首次高女學生成功登頂的紀錄，經媒體的報導，在社會造成相當大的轟動；此後登玉山幾乎成為學校一種傳統，目前彰女校史館還留有當年學生登新高山的登山日記。
民國36年的彰女公函，翻拍自彰化縣文化局出版、呂興忠編撰的《彰化縣二二八事件檔案彚編》，後來連出具公函的校長皇甫珪也自身難保。（圖／作者陳婉真提供）
百年彰女最動盪的年代非二二八事件莫屬，連校長皇甫珪都被懷疑是思想犯而押送台北，那一次全校有6名老師被捕；白色恐怖時期也有英語教師陳珩涉案（1972年）。倒是比較常在上課中批評時政的英語教師李篤恭反而沒事，學生私下猜測，可能因為李篤恭是台灣人，親友關係相當綿密，反而讓當局有所顧忌，李篤恭為促成賴和基金會的成立出力甚多。
二二八事件最經典的一幅版畫作者黃榮燦後來被槍決。他的好友李仲生避禍到彰女教美術，上課時從頭到尾一語不發，自顧自在黑板上畫一位走起路來很有喜感的老師，畫完立刻擦掉，再畫，再擦掉，從沒有學生聽他開過金口，事隔多年大家才知道他是台灣畫壇知名的抽象畫家，被稱為台灣現代藝術的導師。彰女特別在今年11月19日，於圖書館二樓規劃成立「李仲生紀念藝廊」，成為一個常設展覽場所。
戒嚴時期的彰女，完全遵照黨國體制的教育目標，校長也都是黨政要員的配偶或是「思想純正」的國民黨忠貞黨員為優先考量，連學校蓋大樓的名稱都是以「莊敬樓」、「自強樓」命名。有很長一段時間規定全體學生頭髮須剪短至耳垂露出一公分，裙子長度為膝蓋以下十公分，學生只要步出家門，都必須穿制服，且嚴格規定不得與男生同行，有人就因和弟弟外出被發現，或是在家門口穿拖鞋倒垃圾而被記過。
在這麼嚴格的女校裡，還是不時出現對抗體制的學生，最有名的就是日治時期的丁韻仙，1941年臨畢業前兩個月，因在校內手寫反日宣傳單被捕，監禁在學校對面今彰化縣警察局彰化分局，台灣新文學之父賴和也在同一時間被監禁於此。
早期到海外的黃靜枝，是台獨聯盟盟員，也是大紐約區台灣同鄉會重要幹部。據師大教授，也是彰女校友的吳瑠璃的記憶，1972年台灣少棒選手到美東威廉波特比賽時，曾發生駐外人員安排剛好赴美的海軍潛艇官兵約七、八十人，在場外毆打台灣同鄉的衝突事件中，黃靜枝也參與其中。那一役台灣同鄉不是海軍官兵的對手，很多人被打得頭破血流，連孕婦都不放過。
知名作家李昂因為文風獨特，常有驚世之作，她是晚我兩屆的彰女學妹，據說我投入街頭抗爭時，李昂的小說《殺夫》也成為暢銷書，校長曾在朝會中多次公開嚴詞批判我和李昂是「彰化女中的兩個敗類」；而這幾年因為擔任台北農產運銷公司總經理而聲名大噪的吳音寧，也是我們彰女的小學妹。
明明彰化高女創立日期是一百年前的4月1日，校慶為什麼是在12月？原來是以國民政府派員接收日為校慶紀念日，這是早年國民黨政府「去日本化」的一連串措施之一。諷刺的是，當年接收彰女的人正是彰化高女畢業生陳翠玉，她是首位被世界衛生組織聘用的台灣籍護士，後來成為有家歸不得的黑名單人士，1988年她在突破黑名單返鄉抗爭中，因心臟病發過世。陳翠玉的故事，也成為彰女百年校史無法抹滅的一頁。
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進入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