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蓮後山中,佔地不到20坪,有間完全是孩子自主經營的公益二手商店!每個孩子,都有屬於他的課程...

在花蓮後山中,佔地不到20坪,有間完全是孩子自主經營的公益二手商店!每個孩子,都有屬於他的課程...

天下讀者俱樂部 2018-07-13 11:55
五味屋,乍聽以為是一家風味特色餐廳。
但它其實是一間從差點被拆毀的日式木造破敗小屋,改建重生的公益二手商店,
而這家佔地不到二十坪,號稱「花蓮的Sogo百貨 」 ,
竟全由豐田鄉村裡的孩子自主經營,至今已堂堂邁入十週年。
 
五味屋,是花蓮第一個非學校形式申請通過的實驗教育機構
讓鄉村孩子以透過銷售二手物的形式來學習與生活、並參與社區共造
他們每年北上參與台大的城鄉研究所課程,與大哥哥大姐姐們分享如何在生活中學習,
甚至接待來自美國,法國,德國,荷蘭,比利時,西班牙...等世界各地的志工及參訪。
孩子們在這裡,透過親身體驗,
為自己找到自信,開啟了「 我想要 ....」的追夢勇氣。
 
 
 

每個孩子都有屬於他的課程


 

他寫歌彈吉他,心中夢想的爵士樂團,在今年春天成立了;

她詩募款,用籌到的旅費去美國自學家庭生活兩個月;

還有五個女孩成立了創業小組,運用自己的力量來賺錢︙︙

五味屋的孩子生活豐富多滋味,每一個人都有一條專屬學習軸。


 

冬日週間晚上的夢想館。孩子晚餐後各自在「工作」―寫作業、準備一個月後的尾牙表演、看著影片練舞、練歌、彈吉他創作歌曲;還有一群孩子和工作人員李珊在樓上準備明天晚上電影院的佈置、售票口、餐點等。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全心全意投入工作。

五味屋的每個孩子,幾乎都用外人感覺奢侈地用另類方式,擁有自己的課程與專屬學習,並且樂在其中,和一般人想像的「偏鄉孩子」的形象:愁苦、茫然、等待救援、因為沒有目標無所事事,差距很大。

在中小學的學習系統中,假設所有孩子都是可以承接學習內容的容器,將各階段學習內容一包一包教給學生,學生就會全盤吸收、學會。但鄉村的孩子多數不符合這個「假設」;這些孩子從學習中逃走,在主流學習中一再受挫、成為失敗者、被放置在「學不來」的底層。

這幾年,五味屋嘗試用各種方式尋找讓孩子「能夠學習」的方法,近年慢慢摸索出一些原則,使得孩子展現自信、能量與「有目標的生活」,發現自己的擅長與不擅長、找到自己的路、有培養專長的方法。

這些原則,不僅適用於鄉村孩子,所有的孩子都需要。

 

第一個原則:幫助孩子接住夢想

五味屋的大人看重孩子的夢想,願意陪伴孩子去追夢,讓追夢的過程成為學習。二○一○年,台灣興起一股單車熱潮,花東縱谷上時常可見許多單車騎士,他們騎著高功能的單車、一身專業配備與穿搭規格,翩然路過五味屋。

五味屋不少孩子平日也騎車上下學,便對於這些「也是騎單車,但明顯和我們很不同」的騎士充滿好奇,就圍著騎士問:「你從哪兒來?要去哪裡?為什麼騎單車旅行?好玩嗎?會不會很難?」他們問配備、問風景、問旅途趣事……問著問著,對單車旅行產生了很大的興趣。有天,孩子對還在念研究所的志工鄭揮騰說:「揮騰哥,我們去單車環島吧!」

那時,五味屋所有的大人都沒有單車旅行的經驗,卻認真接下了孩子的意念,帶著孩子從零開始做準備。大人小孩一起查單車環島的細節、募腳踏車、學腳踏車維修技能、做體能訓練、規劃行程,到了八月一切準備就緒,於是浩浩蕩蕩三十幾個人從五味屋出發,花了十二天環台一週。

單車環島回來後,志工高帆對大家宣布要和德國女孩 Manu 結婚,婚後要到德國定居。想著環島時甘苦與共的種種,孩子對於高大哥充滿不捨,決定要幫高帆和 Manu 辦一場異國婚禮。婚禮當天,也是志工的巴尼看見五味屋裡一把二手吉他,便拿起吉他在婚禮的歡樂幸福氣氛中忘情的喊著:「來唱情歌吧!」大家跟著巴尼唱起了愛情與祝福之歌,一首接著一首。

婚禮結束了,孩子卻不走,圍著巴尼問:「我們可以學吉他嗎?」接下來的日子,只要巴尼出現,幾個完全沒有接觸過音樂的大男孩就纏著巴尼學吉他,他們平時也跟五味屋輪流借那把僅有的吉他練習,練到手指長繭、紅腫疼痛卻仍樂在其中。兩個月後,吉他班成立了,巴尼每週固定到五味屋教孩子彈吉他。

一直到現在,吉他班仍是五味屋的熱門才藝。而單車環島,每年都因為孩子的想法不同而有不同樣貌―第二年只騎花東,但是加上高空垂釣;第三年則挑戰「不花錢」環島。

這些都是孩子自己「要」來的學習。在五味屋,很多才藝或活動都像吉他班和單車環島,由孩子發出「我想要」的訊息後,再鼓勵他們想辦法、做出來。這些事從來不是神奇的、自然的產生,總是有個大人在一開始,具有足夠的敏銳「接收」到孩子的夢想,然後陪伴引導。

每個孩子的夢想不同,一小群一小群的,發展出了五味屋的課程,豐富到令人羨慕,如吉他班、爵士樂課程、閱讀課、食農教育、單車環島、創業做小生意、去美國當交換學生、去法國學設計、嘻哈創作計劃等。

 

第二個原則:創造孩子自由抓取的學習環境

但是並非每個孩子都有足夠的資源與能量可以產生夢想,為了改變孩子百無聊賴、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可以做什麼的現況,五味屋除了被動「接住孩子的夢想」外,也主動「創造孩子可以抓取」的學習環境。

去年十二月初,東華大學有一場聖誕爵士音樂會,表演者是創作歌手許哲珮及其樂團。顧瑜君獲得藝術中心魏廣晧主任的邀請,希望帶著五味屋的孩子去聆聽。開演當天傍晚,孩子還在猶豫不決:「什麼是爵士樂?」「許哲珮是誰?」「唱完幾點?回家太晚了我媽會生氣。」「去聽會不會沒時間寫功課?」眼看音樂會兩個小時後就要開始,大人們還以一種「願者上鉤」的態度等待孩子做決定。在都市生活十幾年的我,覺得困惑;我以為這些難得的學習是要承諾與規劃的,尤其又是團體的事。

後來發現,五味屋種了好多年的洛神花也是這樣。從五味屋種往洛神花田的路上有十幾個岔路,當天如果孩子不想來,或是來了但臨時從其中一個岔路跑走了,可能就只剩志工去耕種。用這樣「願者上鉤」的模式摸索了前兩年,第三年便水到渠成,收成好了,投入的孩子也多了。

不過,這種「創造環境,願者上鉤」的方式,也有行不通的。例如五味屋想做閱讀,閱讀老師來了,孩子卻沒出現。有人會指責顧瑜君:「妳怎麼不要求孩子?」但顧瑜君很清楚,怎麼可能不要求,只是要求的方法與樣貌不同。對於不喜歡唸書的孩子來說,如果連閱讀都要「強迫」,而非在「我想看書」的環境中發生,最終不會有效果。

在孩子真的發出「我想要……」之前,提供廣泛的接觸是五味屋一直在努力的。閱讀計畫夭折了,但是彈鋼琴、彈吉他、種洛神花、修腳踏車的計畫活了,被需要的孩子「抓取」到了。在那個由孩子「主動」決定參加的聖誕爵士音樂會後,大孩子誼誼能量大爆發,開始作詞、作曲、練吉他、鍵盤。雖然誼誼後來念高中離開豐田,沒有繼續參與,但啟動了五味屋孩子學習樂器與爵士樂,後來五味屋更有自己的爵士樂團了!

「在人類學裡談教育,用的是『caught』而非『taugcht』。我們拋出各式各樣的學習元素,如果孩子需要、抓得住就會抓取。我只能一直看著孩子需要什麼,就試著拋他們可能需要的東西;東西掉在地上時,我就知道「理解錯了」,繼續思考、繼續找可能。持續的拋出可能性給孩子,孩子抓住與不抓住的,都讓我們更瞭解孩子的需要,更靠近他們。」顧瑜君進一步以「非計畫性栽種」比喻孩子的教育:

「這是『種東西』的概念,一個沒有清楚SOP的計畫。像種洛神花,同一批種子種下去,有的先長、有的後長。有的種子發芽了,我們好高興,可是過兩天就沒動靜了;有的一直不長,突然長出來卻後來居上。你不要因為它沒長出來就以為它不會長,只是時候未到;也不要因為它長出來就死掉感到絕望,斷定不會有結果,它只是土壤的條件還沒足夠。」

 

第三個原則:看見生命處境,在孩子有力量的地方和他相遇

除了創造多元的學習環境,並且接應孩子的夢想外,多數孩子是因為生命的處境被看見與理解,得以發展出獨有的學習軸線。

高二的育如是五味屋從國小三年級陪伴到大的孩子,是大家眼中的「詩人」。若有機會跟育如聊天,你會驚艷於她對於事情的思考深刻、表達清晰、充滿能量與行動力,難以想像小學時的她,是個沒有媽媽在身邊照顧、爸爸忙於工作無法給予家庭支持、自己人際關係也不太好、憤世嫉俗、偶爾會有髒話、學習興趣不高,長期接受課後補救教學、一直在追趕各種標準期待的孩子。

 

她成為「詩人」的關鍵時刻,是在一個週末傍晚。

五味屋每天工作結束前,孩子都要交學習單,記錄當日工作內容與心情。那天育如在學習單上寫了十二個沒有邏輯的字(十萬八千里、心情、和、天氣、差了),她不理會格線,打算用大大的字填滿學習單,敷衍這個例行工作。

顧瑜君看了學習單說:「育如,請妳來顧老師這邊。」育如眼露埋怨走過來,還沒站定就抗議的說:「我又不會寫作文!」她知道自己將面臨這十二個字被擦掉,被要求依格線填入夠多的字,她用抗議的言語、僵硬的表情和歪斜的站姿宣示:「我不會跟你合作!」在大家面前的宣示也是一種抗爭,其他孩子睜著眼睛看顧瑜君如何面對。

顧瑜君心想:「我有兩個選擇,第一是堅持教她,讓她的『不會』寫變成『會』;第二是與之共舞,順勢而為。」她再次把眼光看向那十二個字,那幾秒的時間讓顧瑜君決定「與之共舞」,她對育如說:「你寫了一首新詩,但妳只寫了一半。新詩就是句子長長短短、不連貫也沒關係,人家看懂看不懂無妨,自己寫得高興就好。妳要不要把這首詩完成?」

育如沒想到顧瑜君發出這樣的邀請,從未寫過詩的她愣了一下說:「要怎麼寫?」「寫出對應囉,妳看,」顧瑜君指著學習單上的十二個字:「『十萬八千里』五個字、『心情』兩個字、『和』一個字、『天氣』兩個字、『差了』兩個字。」

顧瑜君一面指字、一面看見育如臉帶遲疑卻專心聽著。她提供了寫詩的具體作法:「第一次寫嗎?妳到閱覽室找找,有些書裡有新詩,想不出來就依照這五個字詞的字數抄過來就好。寫不完沒關係,老師可以幫妳。」顧瑜君一邊跟她周旋,讓她考慮的同時,也想了完成這首詩的備案文字。

育如既沒有被罵不負責任、被要求重頭來過,還只需要「寫十二個破碎且不連貫的字語詞」,而且「用抄的也可以,只要抄得看不出來」,這些事聽起來不但不困難,還有那麼一點兒有趣。於是她點頭同意,鑽進書區找參考臨摹的範本。

天黑了,育如的詩沒有寫完,但是顧瑜君預備的範本也沒用上。因為這個女孩的「詩興」來了,對顧瑜君撒嬌的說:「顧老師,我不想寫這首詩了,我要回家重寫一首,下禮拜給妳。」隔週,育如履行承諾帶來了詩,還依著詩境做了畫。

那天開始,育如陸陸續續寫詩。學校日記無法完成時,她寫詩代替;以往缺交或胡亂湊數的作業,她改成詩的形式。育如用小本子寫著一首又一首的詩,記錄下她的生活、她的心情、她的喜怒哀樂。詩,成為育如表達自己的語言。

後來導師發現她會寫詩,鼓勵她投稿。顧瑜君看見了她「願意寫、願意表達自己」的動力,架設了小詩人網站,雖然公開說是鼓勵「所有」五味屋的孩子創作,但實際上是為了讓育如的作品有個被看見的平台。其他孩子也轉變了和她的互動,某次一群孩子拿著「認識職業」的書,翻到「詩人」這一頁,對著育如說:「這裡有介紹你的職業誒。」

育如開始有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人際關係,主動照顧起年紀比自己小、沒有媽媽陪伴的孩子。她寫了一首與母親有關的詩︿藍﹀,這個作品曾被某獨立樂團譜曲作歌收錄進專輯、以及高中教材的補充材料。她也透過自己的創作募款,籌募去美國當交換學生的交通費。

 

在重視「基本學力」或「特色發展」之前,先看見孩子

很多鄉村孩子的父母及親人生活的環境不寬裕,身體暴露在工商的場所,承擔低薪、工作不穩定、失業、失養、失親、失責的異樣眼光,甚至被認定為社會底層的失敗者、不願勞動者、流浪漢、酒精依賴者。多少孩子必須承襲了這些印記及評價:懶惰、學不會;還需接受了評價後的善意協助:補救教學、物資救濟。顧瑜君這幾年盡量避免用「弱勢」而用「受苦家庭/孩子」描述這群鄉村的人們。

這些社會受苦家庭的孩子,給師長與周遭人的印象是負面的:用拳頭、髒話、偷竊、逃學、閒晃、拖延、不合作等明知故犯的方式,鞏固自己的社會性存在,這些讓人不悅的外在表現,使得他們沉默、壓抑、不容易被聆聽。正因如此,顧瑜君表面上鼓勵育如「亂寫新詩」去完成或許不是詩作的作品,不是為了讓育如學科成績變好,也不是為了培養詩人,而是開啟「聆聽」,建立育如的「說話主體」,幫孩子透過寫作,突破原本的沉默壓抑,找到開始「說自己的話」的起點。

在五味屋,你會看見許多真正「以孩子為主體」的專題學習,在偏鄉教育到底該重視「基本學力」還是「特色發展」的天平兩端論戰中,五味屋不斷在每個矛盾與衝突的張力點上,去設法看見孩子的生命、重視孩子的想要;看懂孩子過去的生命有著什麼處境?未來的生活需要裝備什麼能力?看見無論是國語、英文、數學、社會、自然等基本學科,或是扯鈴、跳舞、獨輪車這些特色才藝,都只是創造更多讓成人理解孩子的管道,提供更多「我想要學」的可能。

這樣的專題學習,每個孩子都會受益;對鄉村的孩子,尤其是對「吃不下」主流課程的孩子尤為重要。但是這樣的教育,「成本」很高。

如顧瑜君自陳,「五味屋做的教育是手工業」,允許獨特、允許不同,讓在工業生產鏈中的「瑕疵品」,就此成為「與眾不同」的起點。五味屋幾乎是以一比三的師生比例在照顧孩子,因此大人們對於所有孩子的家庭、身體、心理狀態都瞭若指掌,他們為孩子創造多元的學習機會、敏銳接應孩子每一個想學的意念,丟掉成人「想當然爾」的理解孩子模式,真正以孩子為主體,讓每一個孩子,都應該擁有屬於他的課程。

這,就是五味屋與孩子的日常練習。

 

 

本文摘自親子天下出版《五味屋的生活練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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